冥曲轻弹音不绝
——悼念我的父亲
题记:那天,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到你的坟前来看你,我的足迹,印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个个实实在在的邮戳――于是,我就把那纯洁的雪和思念的梦一起寄给你,父亲,你收到了吗?
明天就是父亲去世十周年的忌日了,永别十年,父亲,你还好吗?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不停地咳嗽,母亲说,那是你爸在打郝鹏举的战斗中受伤所致。年前我在上海,父亲的战友、曾任过某区的区委书记陈伯伯也身我讲述了当时的战斗情况。后来,受伤后复原回家,当过小乡乡长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右派,又受尽了折磨。我们家在农村也受尽了白眼,年年都是“超支户”,年年分不到粮食,我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但也有过要饭上学的经历,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父亲的性格很温厚随和,很少与人争执什么的,自己的事也很少对家人讲,所以,直到父亲去世的前几年,我去找民政部门等相关部门,才得以有说法,每月补助几十元钱。这倒没什么,我想主要是为他恢复了名誉。而在农村久了的父亲,对这些名誉、世态等早已对这些看淡了、无所谓了。我小的时候,家里没有劳动力,而父亲的身体又相当弱,e69da5e887aae799bee5baa6e79fa5e9819331333361306439生产队为了照顾他,就派他看场什么的,挣点工分。那时,我就经常陪伴他住场屋、睡地瓜窖(城里人可能不知场屋、地瓜窖为何物,但像我们苏北穷村僻壤的地方都知道的)。就从那时起我每晚都能听到父亲给我讲起自己如果半夜穿过敌人层层封锁的铁道,送信到前线的战斗经历,还有牛郎和织女、恨心不足蛇吞象等童话故事。也就从那时我感受到父亲那种平和的心境和随遇而安、处事淡泊的心态。
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咳嗽的比较厉害,所以家里虽然很穷,也不得不买一些“百喘朋”之类的治咳嗽的药。这种药十分便宜,一瓶一百粒也就二角钱,而且这种药直到父亲去世时还在吃,因为别的药虽好,但吃不起。吊针更是不轻易地打,打一次要一块多钱,有时实在病重没法才打一次,就这样,父亲也要心疼好几天,说是不应该打,要留下钱来好给我上学。我小时就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要好好上学,以后挣到钱好给父亲打吊针。那时我就知道,只要能打上吊针,父亲的病就会好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的我特别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在学校是前几名,父亲常以此为自豪。当我考上大学时,一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父亲更是喜极而泣。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有为我流泪两次。一次是在我十一岁时,邻居比我大十几岁的人同我开玩笑,那人向后拧着我的膀子,我故意大声哭叫,父亲一听,连忙跑出来,一向敦厚的他同人家大吵了一架。我当时因为没受什么伤。是故意的,但架已经吵了,也只好使劲叫疼,父亲抱着我眼泪不停地流。还有就是在我考上大学时。当时我可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呀。还好,那时我们上大学不用自己拿钱,但就是那样,在我走时,父亲还是东挪西凑,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掉,硬是给我准备了179元生活费。真的,这些事现在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谈,但却是我当时真实生活的写照。
在我上大学期间,为了能保证每月给我寄15元零花钱,父亲的药也很少吃了,强忍着病痛。他对母亲说,只要一想到我,他的病就好多了,就不用吃药了。可有时为了少买2角钱药,经常是咳出血来。母亲也理解父亲,但家里没有钱,只好把正在上初中的弟弟和妹妹拉下来,以供我一个人上好学,为此,父亲和母亲两人经常在夜里抱头痛哭。父亲一直到临终前都在念叨着说是对不起孩子,让孩子受苦了。
后来我工作了,发工资的第一个月,我什么也没买,到药店买了一大堆的药送给了父亲。当时父亲怔怔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能乱花钱,攒起来将来好找对象呀。但此时眼里早已闪着晶莹的泪花,边说着边转过头去揉着眼,说是有东西进眼里了……
我老家的前面是个池塘,父亲找到村里将那块地方要来,并将上级补发给他的那点钱存起来,说是要留着给我盖房子结婚用。我明确表示不要,我说我已工作了,单位会给我房子的。但他还是和家人一起,起早贪黑将那儿垫起来。病稍轻一点就来填土,有一次累得气喘不上来,又咳嗽不止,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脸色发紫,身体直发软。家里人吓死了,后来母亲再也不让他动铁锨了。
我调到城里上班后,单位分了两间平房给我,我回家对父亲说要接他们到城里住,也成城里人。父亲的眼光直发亮,但他还是说不去,说是自己身体不好,到城里连累你对象也不好找。其实他是多么想去呀,多么盼望我有一天真的能将他们接到城里住呀。背后他曾对母亲说,真的能到城里住一天,就是马上死也值得。而当时的我竟没有坚持,这也成了我一生中永久的痛。
1994年,60多岁的父亲,再也经不起病痛的折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先后患上了肺气肿、胸膜炎、胸积水等多种病。由于那时我的工作十分忙,一个月难得来家一次,而来家后又是匆匆而去,连陪父亲说话的时间也没有,直到现在,父亲那期待同我交流的眼神,时刻刺痛我的心。那天,我还在上海出差,接到了家里的紧急电话。大姐哭着对我说,你快点回来,爸爸不行了,老是叫你的名字。我当时一听,连忙向家跑。我到家时,父亲已被从床上挪到铺着草的地上。父亲听说我回来了,向我伸了伸手。我一看,那哪是手呀,那是人的细细的骨节包着一层皮而已,同死人的手骨已无两样,我看到这,“哇”地哭出了声:“爸爸……你怎么这样了呀,爸爸……”。
“孩子你回来了,我还怕……怕见不到你了……呜呜……”爸爸也哽咽起来,“孩子,你……你不该回来呀,不能……不能耽误上班呀。”
此时我扑在爸爸的身上,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一家人及我的两个叔叔都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父亲悠悠地说:“孩子,看样爸爸不能……不能陪你在城里住了……”
我听了,心里顿时特别难受,是啊,当时父亲说怕自己是累赘,会影响我找对象,其实我当时也不是没有这种顾虑的,所以也就没有太坚持,可这是父亲一生唯一的一点期盼呀,而今,这竟成了我一生永久的遗憾、永久的痛了。
我连忙说:“不,爸爸,等你好点我们全家都搬走,不,现在就搬,好吗?”父亲无力地摇了摇头。
到晚上十一点钟,父亲精神一下子好起来,并说想吃面条,叫妈妈给他做碗面吃,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回光反照。当时大家都说是给我回来冲喜冲好了。我也很高兴,陪父亲在那儿聊天,说了单位的一些事,说了在外出差的一些见闻。父亲听了也很高兴。听说我是正在外出差赶回来的,他心里很难受,说自己怎么还不死的呀,让孩子也好早点去上班。
我说:“爸你瞎说些什么呀,你好了我才能安心地上班呀。好了,你别说了,好好休息一下,啊?”
说完我也就在父亲旁边的床上躺了下来。
几分钟时间,只听父亲在那儿突然急促地喊了一声:“孩子他妈,快!我不行了。”
我连忙跳下床,母亲也连忙大哭了一声将父亲抱在怀里,我看到父亲头缓缓低了下去,身体也慢慢地僵硬。而在这一刻,我终于知道,我敬爱的父亲将永远离我而去了,带着那份眷恋,带着那份对亲人的爱,带着那一份永久的遗憾,永远地走了。从今后,那个爱我疼我关心我,为我哭,为我笑,为我自豪的父亲永远没有了。
“爸……”,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竟成了父子间人鬼两界的最后悲鸣,爱好唢呐的父亲,只有在冥冥中遥听着世人给他的梵音了。从此后,冥曲轻弹,谁人能解对逝者的无限思念之情呀。
明天就是父亲十周年的忌日了,我又将再次来到那衰草坟冢旁,为父亲吹上他亲自教我的那曲凄凉的唢呐,也许能听懂的只有他那颗一直牵挂儿子的眷眷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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