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这里只可想,也可说,断看不到。可就在这“断”的绝望中,一场不期而至的雪,如愿以偿了“看”,却牵出了剪雪簪花般的细碎。
大概情节来自一幅久违了的画图:盏盅笔洗,几枚雨花石,一泓清水,雕刻块茎舒展开片片葱翠,绿意间挺拔来婷婷玉柱、纤纤花萼,朵朵蓓蕾含苞,垂垂吊坠萌动,凌波素衣映衬着窗外雨雪,一派清雅淡泊。玉树琼花,亦神亦仙,恍若回到多年前那美好的一刻。
啊,水仙,曾经是北国雪打窗扉花扮春的水仙,那来自琵琶坂圆山坡的金盏水仙,年年如约而至,带着淡淡的问候和祝福,托寄迢迢花乡浓浓的友情,漫过长长的年节,知名不知影,谋礼不谋面,直到淡出记忆也不明白那个不辞辛苦的友朋究竟是哪个?只在依然迎春绽放的花香中被感知着、纪念着,他仿佛成为水仙当然的代表,在心潭烙下深深的印记。
后来迁徙江南,不知为什么不再养水仙,今次又不知为什么再度把那淡去的花请了进来,笔洗、雨花石依然故我。巧的是,塞北江南南辕北辙,却又让邂逅的雪营造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情境,“镂冰作画,剪雪为衣”,品赏冰雕雪琢的水花仙,禁不住又想到了他——曾经的水仙友。
说来,时过境迁已过去二十多年。那还是一个渴求知识的年代,一本并不十分精彩的综合性杂志走进了包括水仙友在内的近十万读者的视野。仅仅茫然的一次选择,一个极普通的读者,生活还很拮据,就坚持订阅十余年,此间只有一篇属于他自己的关于水仙的知识性作品在此杂志刊出。也仅仅因此以文会友他结识了当时的这位编辑,并将当地驰名的水仙作为友好的使者,每逢春节就如期寄至。而他得到的只是廉价的问候,付出的却是十年如一日的选购鳞块、包装、邮寄等麻烦和辛苦,甚至破费,从不懈怠。
记得,获赠者曾经的那种奇花独赏的满足和炫耀,曾经的那种花盈喜气呈祥瑞带给新春佳节的鲜活和热烈气氛,无异于一道秀色可餐的盛宴,着实让其忘乎所以了好几年。一旦这一切变成往昔,变成不再,变成失却的记忆,那种难以描摹的美妙、无法忘怀的流连、悔不珍惜的遗憾,便成为不可承受之轻,沉沉地压在心田,无以释怀?
君子之交淡如水?薄薄的礼赠,浅浅的往来,悠悠的延续,友情、友谊真的如水淡、似纸薄吗?或许它没有啖肉啜酒大快朵颐的乐趣,也没有仗义疏财沆瀣一气的豪爽;也许它不敌钱权交易来得大方大气,更不及价值不菲珍兰奇蕙富含隐晦;可是当它超然物外,抛却红尘,带着化不开的赤诚与圣洁,把人际间最珍重的那份友谊和友情捧在朋友面前的时候,谁能说它“淡如水”?谁能说它“薄如纸”?金钱有价情无价,物质有量谊无衡,当情谊的慰藉与珍重浸淫人生,成为一个人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珍藏时,谁又能说它是自作多情、无足轻重呢?
邂逅是缘,诚交是福,以冰清玉洁般水做的花、仙化的卉为载体,联结并构筑友朋间的情谊,那更是一种可遇不可及的雅趣和情致。并非谁附庸风雅、故作高深,也不是谁刻意追求,仅仅因为一种相契的默守、相投的趋同,使他们在水仙这一感触体上契合了,更多的凝聚和灵动还是来自这种花的高标和不俗。分明这是一场心灵之约,感谢水仙荡涤尘埃、纯洁情感赋予这种友谊以崇高,感谢水仙传递如此经典的信息把心智陶冶。
别以为他,曾经的舶来品,作为希腊神话中河神之子奈悉索斯的化身、顾影自怜的自恋者、纯真爱情的象征,就无法超越本源的天赋;别以为唐宋以降他一样融入华夏文化,备受骚客雅士青睐入诗入画蜚声花坛,就只能作岁朝清供为一己赏用。正如他的传入引进,鳞形块状、生不苛求、寄送便捷,就为其“礼遇”作了最好的铺垫,而他那雕而不琢、清而不腻、洁而不幽、亦庄亦谐的仙风道骨,更因馈赠的提升,多了几分雅致,增了几多温馨。置身其中,一如曹植笔下的洛神“凌波微步”,恰似刘向《列仙传》中的江妃“汉水捐佩”,又若钱选诗行的湘水女神“明珰薄袂”,尤胜老庄蝶梦间的姑射神山仙女踏雪翩跹,怎能不让人歆羡、仰慕不已呢!
“不许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那是宋代诗人刘克庄岁华萧然由花及物引发的慨然喟叹;而黄山谷“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多首状写水仙的诗作佳句,刘邦直那脍炙人口的“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无不来自天葱那清逸禅境的感染和启发。如果说“遥间爆竹知更岁,家家户户水仙香”盛赞的是水仙的平民风范的话,那么“群花只在轩窗外,那得移来几案间”就成了贵为皇室,雅作高堂,不速之客绝佳风采的写真。身价无几,不择门第,高能得尊,低可受宠,入户户生辉,进庭庭临春,唯水仙一帜独树。
水可镜鉴,水能正影,并能使一个生命鲜活绽花、璀璨为仙,实让人惊叹。一朵花金玉之貌,冰雪之肌,茕茕孑立于坊间,冷冷傲然孤寂,仰不愧天尘外洁,俯不诈地雪中香,一身透明,一腔清澈,更不能不让人叫绝!
你我可以与水仙花为伴,你我也可以因水仙花的清丽而赏心悦目,然而,你我是否会像水仙花那样冰清玉洁、清澈透明、无怨无悔?但愿我们不会成为水仙友的失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