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
那是秋天,我因为错过学校的午餐,就去学校门口的小饭摊解决。这是城郊结合的小饭摊,难以满足我的娇弱的胃,我每次不得不去那里解决午餐时候,都不断地抱怨。
如以前,我皱着眉头坐下来用餐。我把菜拣来拣去,拣出像样的放在嘴巴里,含在我嘴里的饭,半天吞咽不下去。
这时候,来了个男人,我实在难以判断他的年龄,皱纹刻满黝黑满是灰尘的脸,汗水洗去脸上的一部分灰尘,但是让脸看起来更脏,头发全是灰白的尘土,衣服上也有,刚干完粗工似的。他坐下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来一碗米饭,来一碗炒粉干。”小饭摊的老板似乎早知道他会这样,很快盛好给他。
男人接过来,狼吞虎咽吃起来,他饿坏了,他一口米饭,一口炒粉干,很快吃起来,他显然把炒粉干是当菜肴了。其实很少有人把小饭摊的炒粉干拿来当正餐,它只是劣质的猪油加一点菜炒成的,这个男人却当菜肴来吃。饭摊里最便宜的仅一元一盘的咸菜对男人来说也太奢侈,因为咸菜不如炒粉干垫饱空空的胃,如果买咸菜就饭,那么就需要两碗大米饭,这样就要多一块钱来解决午饭问题。这一块钱对这个男人来说,可能就是他孩子的一枝笔,是他双亲的一天生活费,他舍不得。
穷人的午餐实在讲究不了,怎么样花最少的钱吃饱就是。
无独有偶,也是那个秋天,我骑车穿过一片田野。在一座桥边,看见一个流浪的老人。我认为这个老人是流浪的,不是职业乞丐,他衣着很干净,手拿一根打狗棒,即将西下的夕阳照在他忧郁的脸上。
他正在吃饭,是一碗白米饭,还有点黑黑的一点点菜干,应该是刚向附近的好心人家要来的。流浪的老人避开人群,避开尘世,避开世人毒辣的目光,来到这里吃他的晚餐。他的背后是平缓的河流,前面是刚收割了稻谷的田野。田野光秃秃,只有稻根还留着,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找残留的稻谷。
老人吃的很慢,不是胃口问题,他是在享受这顿晚餐。他低头吃一口饭,抬头慢慢咀嚼,沧桑的眼睛看着夕阳照耀下的田野,似乎在沉思,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欣赏风景。他可能在想:家乡的粮食是否也收割了,家乡是否还好,家乡的白米饭是否一如既往。
一个流浪的老人在夕阳下的刚收割完稻谷的田野上吃白米饭,这个情景一直定格在我记忆中。
穷人只要一点白米饭来填饱卑贱的肚子,就很满足,可是我们这些自谓有生活情趣百般讲究味蕾感觉。
穷人的白米饭很简单,常吃的很孤独,却吃的很有尊严。
白云深处——藏在回忆里的事
本来这件事应该藏在回忆里,可余伯的坟前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是不是该写一些什么了?我坐在坟前,苦苦的思索。犹记得去年此时,正是桃花花瓣落满新坟头的时候......
当时我还住在农村,最爱去村头余伯开的那间小卖部。。
余伯,本名叫余艾,已经年近花甲,膝下无儿无女,打了将近一辈子的光棍。我虽身为晚辈,在余伯面前,却也不用顾忌这些。
接触的久了,就难免有一些问题。我常问余伯,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不找个老伴,就打算真的自己过完这辈子吗?他只是笑一笑,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很多时候我去小卖部时,都会看到他坐在门前,出身地望着夕阳坠落的方向。远处是青山连连。
余伯长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他参加过越战,身上几处触目惊人的伤疤,足以证明当时那场战争的惨烈。或许,当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时候,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吧。我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他在复员后没有接受组织的安排,而执意搬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人们都很疑惑,我也不例外。但几年后的一件事,使我彻底明白了余伯所做的每一件事。那就是徐嫂的死。
徐嫂,原名柳絮,二十九岁嫁到我们村,才三年多就守了寡。徐嫂的死,在我们看来是一种解脱,不只是守了三十六年的寡,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唯一一个儿子竟也嫌弃她,最后也一走了之,连她出殡都没有露一面。
对于这些,人们谈起来也只是摇摇头。
大家都有条理地安排着一切。突然人群中传来痛哭声,循声望去,竟是余伯。他伏在灵前,长跪不起,边哭边说:“絮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众人一同上前劝慰,却也不管太多用处。
许久,他竟哭的昏了过去,众人见状,立刻台开他,准备下葬。
醒了又哭,哭了又昏,反反复复好多次。后来,在一次深谈中,我明白了一切。
余伯之所以三十八年不娶,是因为他一直深深地爱着柳絮。
他跟我讲:那是十九岁还在当兵时,他所在部队被派到越南前线,支援越南人民抵抗美国侵略者。柳絮作为野战医院一名护士,随军前行。二人途中相识,心生爱慕,虽然柳絮大他八岁,但年龄的沟壑并没有挡住二人相爱的道路。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二人有进一步的接触。后来,在一场战役中,余波负伤,伤势严重,甚至危及到生命,便回了国。由此,两人断了音信。余伯这一治病就耽误了三年。三年之中,越战结束,部队回国。余伯却没有忘记柳絮,他一直在寻找她。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柳絮来到了这个村子,但他没有想到,当他再见到柳絮时,她已经结婚了。
余伯没有死心,他在看到柳絮的男人去世之后,曾一度向她表明一切,但柳絮退缩了,她惧怕村里人的目光,惧怕套在精神上的那个枷锁,她打不开心里的节。
余伯最后对我说,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余艾。我默不作声。他说,余艾,其实就是“愚爱”,愚蠢的爱情。
我说,那并不愚蠢,那叫做执着,能无怨无悔地追求自己所爱的人,如何谈得上愚蠢呢。
不久,余伯也死了。死的时候,天空飘着雪花。
他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因为他知道,只有到了那边,他们才能在一起。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明明没有结果,却还苦苦地坚持,本来以为坚持几十年就足够了,却没想到最后竟把这辈子都坚持了下来。
柳絮终究还是徐嫂,她的坟在徐家祖坟地里。余伯是外人,死后不能葬在徐家祖坟里。他的遗愿就是与柳絮埋在一起,看来也是不行了。
几天以后,世界都静了下来。
我独自站在余伯的坟前,将手里的一把土洒在了他的坟上,映着粉红的桃花。
那是我从柳絮坟上抓来的一把土。
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人已经去了,就满足他这个藏了一辈子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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