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过海,真想不出她是什么样的。
眼前这哪里是海呢?只有水,水的天,水的地,水的色彩,水的造型。那如花灿烂的浪,时起时伏的波,星星点点的雨,湿湿蒙蒙的雾,一起塞满了这个蓝天覆盖下的穹庐。她们笑着、叫着,舔食着天上的云朵,吞没了岸边的沙滩,狂呼疾走,翻腾飞跃。
极目望去,那从天边垂下来的波涛,一排赶着一排,浩浩荡荡,如冲锋陷阵的大军;那由地里泛起的浪花,沸沸扬扬,一层紧追着一层,像秋风田野上盛开的棉朵。那波浪互相拥挤着,追逐着,越来越近,越来越高。赶来到脚下时便成一道道齐齐的水墙,向一匹扬鬓跃蹄的野马,呼啸着扑上岸来,“啪”的一声,一头撞在那些圆溜溜的礁石上,顷刻间便化作了点点水珠和星星飞沫。
还不等这些水珠从礁石上退下,又是一排水墙,又是一声巨响,一阵赶着一阵,一声接着一声,无休无止,不穷不尽。倒是水雾里的那几只海鸥在悠闲地盘旋着,打着浪尖。我站在礁石上,任海风鼓满襟袖,任浪花打湿鞋袜,那清风碧波,象是从天上,从地下,从四面八方,从我的五脏六腑间一起涌过。
我立即被冲洗得没有一丝愁绪,没有一星杂虑。而那隆隆的浪。滚滚的波,那浪波与礁石搏斗的音乐,又激荡起我浑身的热血。海啊,原来是这个样子。
每天,我在海边散步,便被织进一张蓝色的大网中。我知道这水和空气本是透明无色的。但天高水深,那无数的“无色”便织成了这种可见而不可触的蔚蓝色,似有似无,给人一种遐想,一种缥缈,一种思想的驰骋。
朱自清说,瑞士的湖蓝得像欧洲小姑娘的眼,我这时却觉得这茫茫的大海蓝得像一个神秘的梦。
渐渐,我奇怪这海的深和阔。那滚滚的海流何来何去?那万丈长鲸,何处是它的归宿?那茫茫的彼岸又是什么样子?我想起书上说的,在那遥远的百慕大海区,舰艇和突然失踪,飞机会自然坠落。
在大西洋底,有比喜马拉雅山还高的海岭在起伏,有比北美大峡谷还深的海洋深谷在蜿蜒。还有那海底的古城,那张满了绿苔的墙,那层是住宅和商店的房。真不知这一片深蓝色中还有多少个这样的谜。本来,不管是亚洲高原上的大河,还是澳洲大陆上的小溪,都将在这里汇合;不管是杨贵妃沐浴过的温泉,还是某原子能电厂用过的冷水,都要在这里相聚。
时间和空间在大海里拥抱。太阳晒着将这一切蒸发、循环;台风鼓着,将他们翻腾、搅拌。亿万年的历史,五大洲的文明,纵横相间,一起在这里汇拢,融进这片深深的蓝色。科学家说,物质是不灭的,那么捧起一掬海水,这里该有属于大禹那个时代的氢,也该有哥伦布呼吸过的氧。
于是,我明净的心头又涌上一汪蓝色的沉思。
当我从海湾的那边返回时,是乘的船。风平浪静,皓月当空。船在月光与水波织成的羽纱中飘荡。我躺在铺位上,倾听那海风海浪的细语,身子轻轻的摇晃着,不由想起那唱着催眠曲的母亲,和她手里的摇篮。
本来,地球上并没有生命,是大海这个母亲,她亿万年来哼着歌儿,不知疲倦地摇着,摇着,摇出了蜉游生物,摇出了鱼类,又摇出了两栖动物,脊椎动物,直到有猴、有猿、有人。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的从大海里走来。难怪人对大海总是这样深深的眷念。人们不断到海边来旅游,来休憩,来摄影作画、寻诗觅句。
原来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血统,自己的影子,自己的足迹。无论你是带着怎样的疲劳、怎样的烦恼,请来这海滩上吹一吹风、打一个滚吧,一下子就会返朴归真,获得新的天真、新的勇气。人们只有在这面深蓝色的明镜里才能发现自己。
当我弃船登岸时,又转过身来,猛吸一口带咸味的空气,海啊,你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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