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在望
春天的原野,尽被草色涂抹。
包括庄稼。庄稼也是草,是被农人精心喂养的草。万物生长的春天,你想要分辨出哪是庄稼,哪是草,几乎是徒劳。只有农人,一辈子被庄稼驱赶、青草纠缠,四季起早摸黑的农人,才具有一眼就能分辨出庄稼和青草的本事。庄稼象教养良好的坤士,即使在春情泛滥的时节,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彬彬有礼,始终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成行成列,谨守农田,春种秋收,不越雷池一步。青草则不同,是一个侵占欲特强的种族,由着骨子里的欲望和野性,疯长乱窜,哪地方土肥水美,就挥师向那儿,落地生根,蓬勃繁殖。肥沃的田园,怎不令青草耳热眼红心跳呢,作梦都想盘踞其上,任由农人脚踩、手拨、锄铲、农药喷洒,它们还是顽强地夹生在庄稼丛中,甚至渗杂进了秋收的种子里面,始终都奈何不得。
田园,一直是青草和庄稼争夺的富饶疆域。
我远眺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那片田园,饱蘸了雨水的禾苗气息破空而来,庄稼的果实在记忆的枝头跳跃如雀,曾被这片土地上的庄稼喂养多年的身体,不安分的骨骼和涌胀的血脉里,再一次响起久违了的庄稼在阳光下拨节的脆响和在风中的吟唱。
山下新铺的水泥公路,可以直达村庄,那儿有我的老家。现代化的交通设施和工具,缩短了时空,抬腿就能抵达儿时。但我弃车步行,固执地踏上了那条土路。那是一条我曾经最熟悉的道路,象熟悉自己手掌里的纹路。我想徒步再次穿过山腰的田园。
那片田园一直活跃在我的记忆里。相对来说,它不算平坦,也不算肥沃,有水田,也有旱地,依山傍势,呈阶梯分布。曾经种植得较多的几样庄稼是,稻谷、麦子、包谷、红苕和油菜,田边地角,也见逢插针地种些高粱、绿豆和大豆。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要从田园经过。夏未秋初时节,渴了饿了,我们跳进苕地,掀开叶肥茎粗的苕藤,掏红苕吃。铆足了劲,蛰伏在地下生长了一个夏季的红苕,把地表的泥土胀开无数道裂逢,横七竖八。瞅准裂口大的地方下手,一定会有大块头的红苕在下面蹲着呢。用山泉水把红苕一洗,嘎嘣嘎嘣嚼得腮帮子鼓鼓,那甜津津的味道,脆生生感觉,一生都记忆犹新。
我欲亲近昔日的田园,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番出乎我意料的景象,青草葳蕤,荆棘丛生,杂树生花,蔚然成林,哪里还有田园的影子!一种开小白花,结小红果,我们叫它野山枣的灌木,长得特别欢势,枝繁叶茂,密密麻麻一片拥挤着一片,风雨不透。这片土地荒芜很久了吧?我心里也如眼前的情景一样,生出无尽的荒凉感来。脚下的这条土路,曾是南来北往的大道,眼下青草长封了路,头顶横柯上蔽,面前荆棘成网,显然早就人迹罕至了。凭着不灭的记忆和道路依稀的痕迹,我在林间穿行。哪地方曾是水田,哪地方曾是坡地,哪里种过稻谷,哪里种过包谷,我一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看看想想。我抛弃过什么?我失落了什么?多年后,我回来在寻找什么呢?
站在山垭口,放眼望去,我又看到了我的村庄。那连片的木壁青瓦房,在春天万物一新的景色中,太陈旧、太暗色了,显得极不协调。依旧还有绿油油的庄稼,簇拥着古老的村庄。只不过,眼前的庄稼,正被漫山遍野潮水般的青草压迫着,拥挤着,驱赶着,就象牧羊人,赶着一群不太听话的羊,要把它们赶进羊圈里去。庄稼抵挡不住青草的强大攻势,一寸一寸、一步一步向后退缩着,背朝着村庄的方向。村庄是庄稼最后的堡垒。然而,村庄日渐人烟稀少,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同样也被青草包围着,挤兑着,分割着,涂抹着,无力抗拒。一些青草甚至侵入了村庄的心脏,沿着墙根、绕着廊柱安营扎寨开来,有的还爬上了房顶,在屋脊上、瓦檐边迎风起舞招展。留守村庄的老人们,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代农人,也曾想竭力抵制青草的席卷之势,保护田园,让五谷在这片大地上世世代代飘香,但青草的势力实在太强大了,而老人们的力量太弱小了,陆续地,又有老人被儿孙们接进城里去居住了,他们只好徒劳而止。青草还纠集起灌木、荆棘、树木,从四面山坡水一样漫下来,从一条条沟壑里爬上来,从一处处井坎路边钻出来,向庄稼发起围剿,向村庄发起冲锋。在青草的眼里,这村庄、这田园,曾经本来就是它们的乐园,人类侵占得太久太久了,它们一茬茬,一代代,都梦想着要收回失地。人类向城市大转移,青草收复失地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顺着一条坡路,我往村庄走去。阳光在草尖跳跃,青草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我知道,当城市夜以继日地扩展,有些村庄就会慢慢地衰落,而那些围绕村庄的田园,也会逐步湮没在青草丛中。然而,都市的灯红酒绿,不容许我们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怀想和凭吊什么。我又想,芳草满天涯,也不是啥坏事,只是那些喑哑了的田园牧歌,总是叫人难以释怀
- 上一篇: 谁有名家美文,400、500、600字的都行,尽快,帮帮忙!!!今天都要。
- 下一篇: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