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写吃名扬四海,写的都是街头巷尾,小家小户的家常菜,不做秀,不假大空,不哗众取宠,通透的描,如实的写,读起来却都画面感十足,让人起馋又上瘾。
作品《端午的鸭蛋》
我的家乡是水乡。出鸭。高邮大麻鸭是著名的鸭种。鸭多,鸭蛋也多。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又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
一枚咸鸭蛋,从最常见的吃法来写,读字句若见物,熟悉的吃的情景历历在目;“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扎、吱、冒,入神的呈现高邮鸭蛋的好,能闻见蛋白的咸香、蛋黄的沙酥!
作品《异秉》
王二家熏烧摊子。
后街的人家总是吵吵闹闹的。男人揪着头发打老婆,女人拿着火叉打孩子,老太婆用菜刀剁着砧板诅咒偷了她的下蛋鸡的贼。王家从来没有这些声音。他们家起得很早。天不亮王二就起来备料,然后就烧煮。他媳妇梳好头就推磨磨豆腐。莫得了豆腐,就帮王二烧火。火光照的她圆脸蛋红红的。(附近的空气里弥漫着王二家飘出的五香味。)…
他把板凳支好,长板放平,玻璃匣子排开。匣子里装的是黑瓜子、白瓜子、盐炒豌豆、油炸豌豆、兰花豆、五香花生米,长板的一头摆开“熏烧”。“熏烧”除回卤豆腐干之外,主要是牛肉、蒲包肉和猪头肉。这地方一般人家不大吃牛肉的。吃,也极少红烧、清炖,只是到熏烧摊子去买。这种牛肉是五香加盐煮好,外面染了通红的红曲,一大块一大块的堆在那里。买多少,现切,放在送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
蒲包肉似乎是这个县里特有的。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半寸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以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记的葫芦。切成片,很香。猪头肉则分门别类的卖,拱嘴、耳朵、脸子,脸子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大肥”。要什么,切什么。到了上灯以后,王二的生意就到了高潮。只见他拿了刀不停的切,一面还忙着收钱,包油炸的、盐炒的豌豆、瓜子,很少有歇一歇的时候。一直忙到九点多,在他的两盏高罩煤油灯里煤油已经点去一多半,装熏烧的盘子和装豌豆的匣子都已经见了底的时候,…吃晚饭。…听人聊天,一面拿眼镜瞟着他的摊子,见有人来,就起身切一盘,包两包。他的主顾都是熟人,谁什么时候来,买什么,他心里都有数的。
像站在家门口卤味摊前看,肉香扑鼻,能听到锅碗瓢盆和勺铲的碰撞声,“生津不止,喉结抖动”。
用白描把王二蒲包肉的备料、加工,出售情景传递给读者,整个过程火光舞动、烟雾缭绕、香气弥漫,切剁声、挤压声、和食客谈笑声,络绎不绝。字字句句像放电影一样,“越看越饿、食欲爆增”!
“嘴耳脸豆子都喷香,包盘碗灯匣都传情”,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致的感知力,让“汪老持笔若掌勺,读者读字如吃鲜”。
作品《豆腐》
豆腐点得比较老的,为北豆腐。 点得较嫩的是南豆腐。再嫩即为豆腐脑。比豆腐脑稍老一点的,有北京的“老豆腐”和四川的豆花。比豆腐脑更嫩的是湖南的水豆腐。
豆腐压紧成型,是豆腐干。
卷在白布层中压成大张的薄片,是豆腐片。
压得紧而且更薄的,南方叫百页或千张。
豆浆锅的表面凝结的一层薄皮撩起晾干,叫豆腐皮,或叫油皮。
豆腐最简便的吃法是拌。买回来就能拌。或入开水锅略烫,去豆腥气。不可久烫,久烫则豆腐收缩发硬。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以南豆腐为佳),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香椿头只卖得数日,过此则叶绿梗硬,香气大减。其次是小葱拌豆腐。北京有歇后语:“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可见这是北京人家家都吃的小菜。拌豆腐特宜小葱,小葱嫩,香。葱粗如指,以拌豆腐,滋味即减。
干丝是淮扬名菜。大方豆腐干,快刀横披为片,刀工好的师傅一块豆腐干能片十六片;再立刀切为细丝。这种豆腐干是特制的,极坚致,切丝不断,又绵软,易吸汤汁。旧本只有拌干丝。干丝入开水略煮,捞出后装高足浅碗,浇麻油酱醋。青蒜切寸段,略焯,五香花生米搓去皮,同拌,尤妙。
煮干丝的兴起也就是五六十年的事。干丝母鸡汤煮,加开阳(大虾米),火腿丝。我很留恋拌干丝,因为味道清爽,现在只能吃到煮干丝了。干丝本不是“菜”,只是吃包子烧麦的茶馆里,在上点心之前喝茶时的闲食。现在则是全国各地淮扬菜系的饭馆里都预备了。我在北京常做煮干丝,成了我们家的保留节目。北京很少遇到大白豆腐干,只能用豆腐片或百页切丝代替。口感稍差,味道却不逊色,因为我的煮干丝里下了干贝。煮干丝没有什么诀窍,什么鲜东西都可往里搁。干丝上桌前要放细切的姜丝,要嫩姜。
臭豆腐是中国人的一大发明。我在上海、武汉都吃过。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ZHUXI年轻时常去吃。后来回长沙,又特意去吃了一次,说了一句话:“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这就成了“最高指示”,写在照壁上。火宫殿的臭豆腐遂成全国第一。油炸臭豆腐干,宜放辣椒酱、青蒜。南京夫子庙的臭豆腐干是小方块,用竹签像冰糖葫芦似的串起来卖,一串八块。昆明的臭豆腐不用油炸,在炭火盆上搁一个铁篦子,臭豆腐干放在上面烤焦,别有风味。
“大味自在”,由黄豆变成多样豆制品,形改而味存,作为“老饕”,除了爱吃多吃,还能吃的洞明,是基本修养。
干丝的用料、工序,臭豆腐的故事、吃法,是落到了细微处去写,写的朴素明了、丰富有趣,烟火气十足,真的是相当吊胃口了。
(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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