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
作者: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美洲之夜---夏多布里昂一天傍晚,我在离尼亚加拉瀑布不远的森林中迷了路;转瞬间,太阳在我周围熄灭,我欣赏了新大陆荒原美丽的夜景。日落后一小时,月亮在对面天空出现。夜空皇后从东方带来的馨郁的微风好像她清新的气息率先来到林中。孤独的星辰冉冉升起:她时而宁静地继续她蔚蓝的驰骋,时而在好像皑皑白雪笼罩山颠的云彩上栖息。云彩揭开或戴上它们的面纱,蔓延开去成为洁白的烟雾,散落成一团团轻盈的泡沫,或者在天空形成絮状的耀眼的长滩,看上去是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和富于弹性,仿佛可以触摸似的。地上的情景也同样令人陶醉:天鹅绒般的淡蓝的月光照进树林,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到最深的黑暗之中。我脚下流淌的小河有时消失在树木间,有时重新出现,河水辉映着夜空的群星。对岸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沉睡着如洗的月光;几棵稀疏的白桦在微风中摇曳,在这纹丝不动的光海里形成几处飘浮着影子的岛屿。如果没有树叶的坠落、乍起的阵风、灰林号鸟的哀鸣,周围本来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远处不时传来尼亚加拉瀑布低沉的咆哮,那咆哮声在寂静的夜空越过重重荒原,最后湮灭在遥远的森林之中。这幅图画的宏伟和令人惊悸的凄清是人类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与此相比,欧洲最美的夜景毫无共同之点。试图在耕耘过的田野上扩展我们的想像是徒劳的;它不能超越四面的村庄;但在这蛮荒的原野,我们的灵魂乐于进入林海的深处,在瀑布深渊的上空翱翔,在湖畔和河边沉思,并且可以说独自站立在上帝面前。 夜莺 麦斯特勒斯
当年轻的夜莺们学会了“爱之歌”,他们就四散地在杨柳间飞来飞去,大家都对自己的爱人唱着——在认识之前就恋爱了的爱人。
大家都唱给自己的爱人听,除了一只夜莺,他抬起了头,凝望着天空,并默默地度过了一整夜。
“他还不曾懂得那‘爱之歌’哩!”其余的夜莺们互相说着并用轻快的声音欢乐杂乱地唱着讽刺的歌。
它其实是知道那“爱之歌”的,然而,这不幸的夜莺却在上面,在群星运行着的青青的天空看见一颗星,她眨着眼睛望着他。
她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沉着,在黎明之前不见了。这不幸的夜莺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当那颗星下去了之后,他仍出神地、悲哀地等到夜间。
黑夜来了,这夜莺就歌唱着,用低低的声音——极低的——向着那颗星;各省一天一天地响了起来,到盛夏的时候,他已经用响响的声音歌唱着了,很响的——他整夜地唱着,并不望一望旁边。而天上呢,那颗星眨着烟,永远地望着他,似乎在很快乐地听着他唱。
等到这爱情的季节过去,夜莺们都静下来,离开了杨柳树,今天这一只,明天那一只。这不幸的夜莺却永远地停在最高的枝头,向着那颗星歌唱。
许多个下级过去了,新爱情赶走了就爱情,而那“爱之歌”却永远是新鲜的,每一只夜莺都向着自己的新爱人歌唱……但是这不幸的夜莺还在向那颗星唱着。
在夜里,他并未注意,在他的周围,已经有比他更年轻的声音歌唱着了。在夜里,他并没想到他的兄弟们全都死掉了;这向天上望着的、向那颗星歌唱着的夜莺,从最高的枝头跌下来死了。
那时候,那些年轻的夜莺们——每夜每夜向着他们的新爱人唱着歌的那些——不再歌唱了,他们用杨柳叶掩埋了他,说它是一切夜莺中最伟大的诗人。可是他们永不曾知道, 他正是杨柳间的一切夜莺中受了最多苦难的。
赤脚的孩子 保加利亚 斯米尔宁斯基
黄昏了,慢慢地,像是偷偷走着。紫丁香色的阴影落了下来,罩着森林。巨大的日轮在黄金和暗红的血的急流中快烧着了。大路像是死了的灰色的蛇,在静静的田野里躺着。看哪,那些赤脚的来了。三个、四个、六个。拖着装满了木柴和枯枝的小车,他们绷紧了他们的年轻的身体上的筋肉。帽檐撕破了的帽子,打着黑色补丁的灰色的裤子,他们的血管紧张得像船上的桅索一样。额头上流着汗,城市又那么远!幼小的奴隶们,处在穷苦的羁轭之下,孩子眼睛里燃烧着老人的安静和悲哀,城市很远!很远!许多惬意的人要在你们身边走过,他们的汽车都要在你们身边开过去,他们一生中不曾尝过苦难杯子——他们,使你们受苦的他们。他们知道什么?在佳姆—戈利雅的大饭店里,音乐队奏着乐,在别墅里,那么舒服,又那么开心!饥饿这黑鬼并不向那里伸手。烦恼也不在那里织着涂胶的网。他们知道什么?……
“妈妈,这些孩子们为什么拖着车子?”一个在汽车里的小小的惬意的人问着。
“已经是冬天了,他们拖着木柴去。”
“他们不觉得太重吗?”
“不,亲爱的,他们已经习惯了。”
那些赤脚的停下了,喘着气,满脸怨恨地望着,又拖起了他们的小车。他们用袖子揩去额上的汗,脏黑的脖子的血管涨大了,又向前走去。一阵阵的灰土掩盖了他们,像生命一样灰色的、窒息的灰土……在第二辆车子的木柴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助手——蓝眼睛的小姑娘。血,暗红的血迹,在她的小脚凝结了。但是,她只望望天,望望田野,微笑着a你对谁笑,金发的小奴隶呀!对苦难……对你的雪白,天真的灵魂,你笑着。b可是明天?明天,生命的灰色的急流就卷去了你的青春,好一样卷去了你的微笑。c 而且,拖着小车,这里看到黑暗的苦难,那里看到虚荣和永远的欢乐,你就不再微笑了。d阴影要罩上你的天真的脸,湿润的眼睛要露出仇恨,你就跟着你的褴褛的哥哥们,举起了你的小小的、黑黑的、握得紧紧的拳头!
“两个世界!一个是多余的!”
笑 冰心
雨声渐渐的住了,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著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入。转过身来,忽然眼花镣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淇儿。——这白衣的安淇儿,抱着花几,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仿佛在那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的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地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那几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的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陇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缩在一起。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
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
海上的日出
巴金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地在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亮光。我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真红,却没有亮光。这个太阳好象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我就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然而太阳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过黑云的重围,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这不是很伟大的奇观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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