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和《七子之歌》
(靳闻 张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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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电视纪录片《澳门岁月》中那首朴素真挚、深刻感人的主题歌,引起观众的强烈反响,大家听了这首歌后不禁潸然泪下,并把它看作迎接澳门回归的“主题曲”。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并非为澳门回归而写的新作,它是七十多年前一首题为《七子之歌》的组诗中的第一篇,其作者就是我校已故教授、著名的爱国学者和诗人闻一多。
那是20年代上半叶,刚刚从清华学校毕业的闻一多远涉重洋,到美国留学。从1922年开始,他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柯泉科罗拉多大学和纽约艺术学院学习美术,同时继续用大量的精力从事几年前就开始的新诗创作和文学研究。独居异域他邦,闻一多对祖国和家乡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在西方“文明”社会中亲身体会到很多种族歧视的屈辱,更激起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闻一多写下了《七子之歌》等多篇爱国思乡之作。《七子之歌》的全文是: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诗人作《凯风》以愍之。吾国自尼布楚条约迄旅大之租让,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臆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因择其与中华关系最亲切者七地,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亦以励国人之奋兴云尔。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国人视之漠然。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诚所至,金石能开”。诚如斯,中华“七子”之归来其在旦夕乎?
澳门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香港
我好比凤阁阶前守夜的黄豹,
母亲呀,我身分虽微,地位险要。
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
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
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
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氲氤着郑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
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城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威海卫
再让我看守着中华最古的海,
这边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
母亲,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将,
我有一座刘公岛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来呀,时期已经到了。
我背后葬的尽是圣人的遗骸!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广州湾
东海和匈州是我的一双管钥,
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
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
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
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
我要紧紧地拥抱着你的脚踝。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九龙
我的胞兄香港在诉他的苦痛,
母亲呀,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
自从我下嫁给那镇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泪涛汹涌!
母亲,我天天数着归宁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空梦。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旅顺,大连
我们是旅顺,大连,孪生的兄弟。
我们的命运应该如何的比拟?
两个强邻将我来回的蹴蹋,
我们是暴徒脚下的两团烂泥。
母亲,归期到了,快领我们回来。
你不知道儿们如何的想念你!
母亲!我们要回来,母亲!
这篇组诗作于1925年3月,当时闻一多正在纽约。其序辞中Alsace-Lorraine通译为洛林地区,位于法国东部浮士山脚下,普法战争中割让给德国,凡尔塞和约后归还。在诗中,闻一多以拟人的手法,将我国当时被列强掠去的七处“失地”比作远离母亲的七个孩子,哭诉他们受尽异族欺凌、渴望回到母亲怀抱的强烈情感。诗歌一方面抒发了对祖国的怀念和赞美,一方面表达了对帝国主义列强的诅咒。
就在写完《七子之歌》后不到两个月,闻一多怀着早日投身到报效祖国行列中去的理想,提前结束了留学生活,于当年5月启程回国,6月1日乘船到达上海。然而,刚刚踏上祖国土地的闻一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是街头未干的斑斑血迹,两天前这里刚刚发生了帝国主义屠杀我示威群众的“五卅惨案”。被失望乃至绝望笼罩着的闻一多愤然北上,在北京见到了也是从美国回来不久的《现代评论》编辑杨振声。相同的经历、共同的感受、同样的激愤使他们走到一起,闻一多决定把原准备投送《大江季刊》杂志的《七子之歌》及《醒啊》、《爱国的心》等几首诗作,提前给《现代评论》发表。1925年7月4日出版的《现代评论》第2卷第30期,刊登了《七子之歌》。11月25日出版的《大江季刊》第1卷第2期也发表了这首诗,闻一多对诗中个别词句又作了一些修改。
此时正值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的高潮,因此《七子之歌》一问世就引起强烈共鸣。一位署名吴嚷的青年读后,将其推荐在《清华周刊》第30卷第11、12期合刊上转载,并撰写附识说:“读《出师表》不感动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不孝;古人言之屡矣。余读《七子之歌》信口悲鸣一阙复一阙,不知清泪之盈眶,读《出师》、《陈情》时,固未有如是之感动也。今录出聊使读者一沥同情之泪,毋忘七子之哀呼而已。”
但是,由于这篇组诗不在闻一多的两部著名诗集《红烛》、《死水》之中,也没有收入《闻一多全集》,因此,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它并不为人们所熟悉。直到1997年庆祝香港回归祖国的活动中,有人提起了这组作于七十多年前的诗篇。当年4月出版的《清华校友通讯》曾刊登1947级校友施巩秋题为《重温七子歌思念闻一多》的文章。随着澳门回归祖国日子的临近,第一节就诗咏澳门的《七子之歌》更加引起人们的注意。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委会正式成立后,本报于1998年5月15日在文艺副刊“水木清华”上刊登了《七子之歌》的《香港》、《九龙》、《澳门》、《台湾》四节。
1998年初,大型电视片《澳门岁月》的总编导在一次偶然翻阅闻一多诗集时,也发现了《七子之歌》,即请祖籍广东中山的作曲家李海鹰为之谱曲。李海鹰一遍遍地吟诵闻一多的诗句,流着泪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曲子,他将潮汕民歌的特色融入其中,并从配器上也有意贴近闻一多生活的年代。编导又选中澳门培正中学小学部年仅七岁半的容韵琳小朋友担任领唱,她以夹带着浓重澳门乡音的普通话演唱,与曲调设计浑然一体。后来,《澳门岁月》的总编导感慨地说:“主题歌词选用闻一多的诗是我们成功的首要因素和关键。”
如今,澳门即将回归祖国,又恰逢闻一多百年诞辰之际,《七子之歌》的首篇《澳门》在中华大地上再次引起轰动。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委会澳门委员、主题歌大合唱的指挥陈振华评价说:“这首歌唱出的是是我们灵魂的共鸣,时代的共鸣。澳门很多学校和社会团体都来索要歌谱,澳门同胞要唱着这首歌迎接回归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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