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梅 梅在国人心里,是倾城之品,倾国之态,倾人之姿,自无须多说。我所要说的,之于这个数十年难得
一见的寒冬,又赶上十余年不曾遇上的大雪封门,于是烤着火,自觉受用;做着梦儿,犹有罗浮之气。我
踌躇着,冬天固然不受人喜欢,惟独有这样的降雪和爱雪的人们,无论经历了多少劫或生之痛的历练,却
始终不舍踏雪寻梅的千年古梦,于是我的梦里,并不香甜。至少,不能在聆听着窗外扑簌的声息而酣然高
卧,沉沉浮浮。我便披上衣裳,开门走在廊下,看着月夜下的雪,如何抚摩了花枝的裳,再不疾不缓地温
热她们的身子,这些冬天里所给予的温度,恰如此夜我所想给予梅的,一样的本心无二了。 我想起那座城。有着湿漉漉的冬意,匆促行路的人们。道路上的枝桠被冷冷意向着,捂不暖皮肉,只
剩下些倦怠的黝黑枝条。裹着大衣紧紧赶路的人们,呵着热气,偶尔驻足路边,望一望天,然后买包糖炒
栗子,或是烤豆干。这些摊子总是热腾腾的,几时都如此不吝地赋予空气生机和热闹。哗啦哗啦的小铲子
翻腾拨动,或是火炉架上灰的烬子忽然冒起蓬勃的一阵红烟,于是暖的热的东西便可得了。拿在手上,哄
的自己和她人高兴了,大家也好继续赶路,脚步不再匆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仿佛忽然生了乐趣,由
满足了温度开始,话题也就扯得开了。目光可以随意地在路旁栖息,小憩,而不必为生计的困顿发足狂
奔,无暇顾及体内尚存的一丝一脉温情。若是有了这些的铺陈,如作诗一般,起了承了,也该至于颈联来
转了。果是仔细的人,便能看到她就在那时刻,不紧不慢地出现在阑珊之处,敛着黑长的眉,垂着瓷白的
颈子,并无多语,悄然凝伫,当真是如古人所言无差,一副袖手之姿、的的天真之态。 仿佛是千年万年的相思,都于此时该作个了结,有了个具体倾心的实在像体而为寄托。于是不可遏止
地要急忙奔过去,道一句:伊,你在此,便是为我而候着么? 是。伊便是于此候着,不迟不早,既不为众人人所瞥见,也不为你所忽略。黛枝疏条,结着清泠泠的
花色。花苞亲疏有度,稍微几朵团簇了,便倏地分离开去,默然地抱着几小段凸出的枝桠,偶尔彼此间瞩
望,心领神会,便又独守着各自清浅的冷梦了。与生俱成的孤标清光,仿佛著了红滟滟的罗裳,背影回顾
时之惊鸿一瞥,那般地遗世独立,却是绝不容遗忘的回望。 适时心底油然而起一脉温情,只记得她的好,不记得她的绝。于是抱了伊,便神驰遐迩地往家里赶,
更无一物能入眼中勾留半分爱慕,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暖着伊,温着自己长久以来思慕的梦,竟对身旁的寒
气视若无睹了。古人曰:我是身上别无长物。而今可曰:吾别无长物,亦足慰藉平生矣。 进得斗室,甚么都不记得,只心弛弛地寻了花樽。自然是弃了朗窑红的燥烈,得凸肚凹颈模样,青釉
细瓷。注了清水,伊人便可在水一方,蒹葭苍苍之处而为清居。整个斗室顿生逼人之气,潋滟玉质风华无
与竞者,其他之物须臾黯然失色,顿时委靡了下去。她在那里立着,便是夜中的明珠,即令散落一角,也
见清幽幽的光泽如皎花照眼,满室清辉,夺人心魄得紧。如若这便是她的好,那却是不解她的极致。你只
消坐下,安静地看上一眼,她的清净,这才慢慢地犹如后发之势浮动出来。顷刻之际,斗室盈盈的罗浮之
气,说不上自哪里来,又说不上往何处去。若有,还无,似馥郁,又飘忽,淡而有致,觅而无味。衣袂一
动,分明有满袖暗香,分花拂水。起身四顾,却又怅然若失,不可寻得。正所谓蓄意之时,可惜全无功
夫。无心之处,清冽纷至沓来。 你若不醉,我自不信的。我已醉了,你又如何不醉去?若不醉去,我便邀你同来住,观瞻此在水一方
的伊人,是如何地以一冰清的神思,攫取走我们千百年来不曾泯灭的意邈。如若你于人世间混沌悲苦的赤
足行走中,尚有不复为尘嚣湮没的心,尚有一分不被唤醒的“我”,那么今夜屋外的雪下得刚好,簌簌,
轻悄,正好于梦中打好轻盈的节拍,唤那水中央的伊人踏水迩来,清浅妆束,浮动起平生最深长的梦。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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