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是绿色的,众所周知。
一棵生机勃勃的植物离不开叶子——成千上万的叶子聚集在一起,它们就像生物世界的蝼蚁,每天忙忙碌碌地进行光合作用,保证植物长高、长壮,开花、结果。
一棵树,最繁华便是花绽枝头,或是硕果满枝。注定的,叶子是微不足道的配角。它们不管不顾地生长,就是为了给花朵提供足够的养分,等到花开时做可有可无的陪衬。“好花还需绿叶配”,不错,绿叶的作用,就是用单一的色彩陪衬花儿们的色彩繁复,娇俏迷人。
青春岁月里,没有人甘当碌碌无为的叶子,谁都想跃上枝头开一朵灿烂无比的花。
而我的名字,偏偏就叫叶子。
和所有长在树上的叶子一样,我太平凡,注定要做人生的配角——尽管我一直努力,可是我的学习成绩只能勉强维持在中等,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漂亮也不太丑,总之,我就是个没有特点的人。高中时也曾有几个男生接近我,正当我受宠若惊准备走近他们时,发现他们只是拿我当跳板,目的是为了接近光彩照人花朵一样的闺蜜。
我彻底泄了气,只能顺从长辈的意思,只能逆来顺受——谁让我不够优秀呢?
就这样在压抑与自卑中读完高中。高考结束后,别的同学都忙着去旅游,去交友,去见世面,我却悄悄地呆在家里赶一幅十字绣。
绣品名叫花开富贵,是些俗艳的花草,就像平凡的我。我见过成品:姹紫嫣红的花朵在绿叶的陪衬下栩栩如生。我很喜欢那份接近真实的妖娆与明媚,喜欢那些明艳的花朵。
动工了,首先从简单不起眼的叶子绣起。
因为绣布上有精准的图案,只要按图示把不同颜色的线一路绣下去就可以了。像叶子这样简单的东西,估计就是把一大卷绿色的线缝上去就好了,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我最先选的是翠绿色的线,一天后,这些翠绿像血管一样在乱七八糟的图案中蜿蜒蛇行:不错,这生机勃勃的翠绿,是叶子的主色调。
然后是稍稍偏冷的青绿,益发凝重的墨绿,它们在绣布上一路走过,招引着叶子的动态。
但是,三种颜色绣完了,除了或细或粗的针码,还是大片的空白,叶子的形状一点都没看出来。
此后是苍绿,有些泛白的我叫不上名字的绿,旧旧的发黄的绿,然后是新绿、嫩绿、鲜绿、鹅黄……原来,叶子也是个大工程,转眼十几种绣线在绣布上排列成密集的小十字,叶子的形状终于露出了端倪。
绣着绣着,忽然发现图示中竟然有一种黑色的线,叶子怎么会有黑色线呢?莫非搞错了?我反复对照,半信半疑地绣上去,没想到,那些黑溶于绿色之中,竟然被绿色所洇染,也变得有了些绿意。
十几种绣线,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一大片繁茂的叶子呈现在绣布上,它们翠绿妖娆、姿态婉转,层次分明地守着自己的位置。
把绣布挂在墙上,远远望去,风姿绰约的叶子似乎正随风摇摆,正窃窃私语,它们或远或近,或前或后,或高或低……有的直立,有的下垂,有的微微卷曲……真是千变万状,姿态万千。
忽然领悟到,其实叶子并不仅有一种色彩。叶芽也曾娇嫩,萌发大好春光;叶掌初伸,也曾流光溢彩,翠色诱人;也曾有过病态的烟黄,也曾有过半老的萎靡,甚至也有过黑暗与阴影……也曾在月下清歌,也曾在雨中轻敲鼓槌……墨绿的优雅,青绿的严峻,军绿的飒爽,翠绿的活泼……就算是黑色阴影,也仍然丰富了叶子的色彩,让人感觉它们远近参差、疏密有间,美丽繁复,如此真实。
而我,还有什么权利为叶子感到悲伤?这世界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每片叶子,也绝不仅有单一的色彩。
就像青春。
《怀念叶子》(文/花盛)
花开花落,我飞翔的双翼如凋零的花瓣,轻轻地被风送回地面。
潮起潮落,我忧伤的语言如大片的青稞,被谁的快镰一一割倒,疼痛而无助。
我牵着自己的马匹从青海湖的明镜中返回甘南,返回诺大而空旷的桑科草原,返回拉卜楞生生不息的诵经声中,返回一个人内心的疆土之上……
但我却无法返回到槐花盛开的那棵树下,无法返回到月亮升起时为你诵诗的那个晚上,无法返回到你的身边……
怀念的日子,风不停地刮着。
一场风刮过,吹乱我荒草般的头发,也吹落了一地的槐花,如我怀念时滑落的泪水。
槐花如雪飘落,轻轻地将我凝望的双眼覆盖,让我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经受一场无尽的冬眠。
月亮是谁的叹息?在怀念的日子里。
月亮是上帝梦醒时分挂在花瓣上的泪珠,滴落大地,正好击痛我内心的梦。
岁月的风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承载着你一去兮不复返。
风从头顶刮过,卷起的灰尘尘封住我的双眼;水从脚下伸向天边,渐渐消失在苍茫的远方。
我只有返回到一盏灯所照亮的村庄。
我的村庄依山而居。
村庄的对面是一片树林:枯枝横生。但我依稀记得那年春天:
你葱郁的微笑和阿娜的舞姿,宛如生命的甘露降临我内心的疆土,让我像珍藏一瓶甘醇将你珍藏于心灵。
是谁站在我今生的彼岸?
又是谁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抵达,去歌唱,去怀念?
你时常在梦中出现,在我的诗歌中出现。
我时常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叹不已。
伸开双臂,从遥远的地方深情地奔向久违的你,恍惚中惊醒,泪洒枕边……
是谁的牧歌让我不断失眠?又是谁的出现让我不断怀念?
我看见被风卷起的叶子一一落下,被响鞭击痛的马匹不断向前跑去,只留下我和桑科草原一样空旷的心野。
我构想着在这空旷的心野之上,存活着两个人:你和我——
燃一株桑烟,和你一起流浪;
点一盏酥油灯,和你相依为命;
喝一碗青稞酒,和你长醉不醒。
马蹄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梦见你被岁月的大鸟驮回村庄,驮回我身边。我像坚守自己的村庄一样紧紧地拥你入怀,之后轻轻地唱起那首心中的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羊群从身边游过,牧歌从耳畔飘过。
谁将我独自安置在硕大的孤寂中间,让我临风放歌,但歌声嘶哑,如狂风怒吼的沙漠之上一只野狐的悲鸣:苍凉、颤栗。
除了歌声,在我内心的疆土之上,我一个人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我精心呵护着她们,我时常想象这花草树木之中一定有你,你就在她们中间,我的心灵深处。
甘南的苏鲁花又一次盛开了,香巴拉艺术节又一次开幕了。有情人结伴嬉戏在苏鲁花香之中,为香巴拉赛马的骑手们欢呼雀跃……
你知道吗?我就坐在曾经和你坐过的那簇苏鲁花前,守望着你的身影从远方飘来。
你知道吗?我就站在曾经和你站过的那顶帐篷后,聆听着你曾为夺魁的骑手激动的喝彩声、欢呼声……
守望使我的双眼渐渐失去光芒;聆听使我的双耳渐渐充满风声。
幸福薄如纸张,一触即破。
当所有的人都被夕阳一一带走时,暮色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香巴拉之旅,它的尽头,夜沉寂而漆黑。
这样的孤旅之夜,正好适合一只夜莺的歌唱,它的歌声中隐含着无尽的忧伤,将这个天空划的伤痕累累。
深夜醒来。
一人独坐无语,昏暗的灯光下,我用诗歌来抚慰自己的孤单,用诗歌来寄托我无尽的怀念。
远方的夜空,此时,是否依然无眠?
夜风一遍一遍地将挂在窗外的风铃不断吹响,一如你的歌声,逾越祖国的山岗和无数的河流,抵达我内心的疆土。
除了我,谁又能听到这是你归来的消息呢?
今夜无月。
今夜是一张巨大的网。它的深处飘来阵阵凉风,抵达干涸已久的河床,如一个人在暮色的边缘走动,它的面孔深邃而苍老。
今夜,众人已然入睡。我手捧一缕风的温存,将记忆一遍遍抚摸,一遍遍与自己的灵魂对话。
泪水滑落,溅不起一丝涟漪,这多像今夜的天空:清冷、无月。
风吹不尽的是我内心的灰尘。
剪刀剪不断的是我生命的河流。
永不停止的是风声。
风将我载如深秋。叶子,我已读不懂季节的轮回和沧桑。直至一片叶子,此时此刻落在我的手心,我和树一同站在我的村庄,捍卫我内心的疆土和诗歌。
盘旋的语言在风中流浪,久久找不到自己的田畴和归宿。
我握住你:一枚叶子,紧贴胸前。
梦中的叶子,你此时是否会听见诗人的语言——
“除了爱你/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难道还有别的奇迹”
收割后的大地寂静而荒凉。
伫立在甘南的高原,我听见燕子远去的啼鸣,如一个人内心痛苦的私语,让存活着的日子一再延长。
燕子的远去是苦难的开始。
我看见永无归期的燕影,剖开天空中的一条漫漫长路,带去草原、羊群和酒,还有那为你燃起的一株桑烟。
孤独让我接近一种疼痛。
怀念让我在疼痛中反复将你歌唱。
歌声是一条长长的皮鞭,抽打着我的身躯,伤痕的曼延是岁月中我的守望,就这样我守望了许多年……
但皮鞭的抽打并不能阻止我对你的怀念,我在怀念的纸张上写道——你是太阳,诞生了幸福也诞生了苦难。
谁能走出一生的守望和怀念?
谁又能走出一生的苦难和迷茫?
叶子,生命中永不退色的回忆。我以婴儿透明的双眸,把岁月望穿。
叶子,生命中永恒的月亮。我以太阳炽热的胸膛,把大地温暖。
没有最后的审判,便不存在永恒。
我穷其一生所有,只为你写下一首诗。
在我心灵的殿堂,你是我钟爱的诗歌——
“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
你,永远是我以诗而歌的生命之高度。
——原载《散文诗》(下半月)2007年第7-8期,《疯狂阅读》(高中版)2009年第12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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