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味
在澎湖访问的时候,我常在路边看渔民晒鱿鱼,发现晒鱿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把鱿鱼放在水泥地上,隔一段时间就翻过身来。在没有水泥地的土地,为了怕蒸起的水汽,渔民把鱿鱼像旗子一样,一面面挂在架起的竹竿上——这种景观是在澎湖、兰屿随处可见的,有的台湾沿海也看得见。
有一次一位渔民请我吃饭,桌子上就有两盘鱿鱼,一盘是新鲜的刚从海里捕到的鱿鱼,一盘是阳光晒干以后,用水泡发,再拿来煮的。渔民告诉我,鱿鱼不同于其他的鱼,其他的鱼当然是新鲜最好,鱿鱼则非经过阳光烤炙,不会显出它的味道来。我仔细地吃起鱿鱼,发现新鲜虽脆,却不像晒干的那样有味、有劲,为什么这样,真是没什么道理。难道阳光真有那样大的力量吗?
渔民见我不信,捞起一碗鱼翅汤给我,说:“你看这鱼翅好了,新鲜的鱼翅,卖不到什么价钱的,因为一点也不好吃,只有晒干的鱼翅才珍贵,因为香味百倍。”
为什么鱿鱼、鱼翅经过阳光曝晒以后会特别好吃呢?确是不可思议,其实不必说那么远,就是一只乌鱼子,干的乌鱼子价钱何止是新鲜乌鱼卵的十倍?
后来我在各地旅行的时候,特别留意这个问题,有一次在南投竹山吃东坡肉油焖笋尖,差一点没有吞下盘子。主人说那是今年的阳光特别好,晒出了最好吃的笋干,阳光差的时候,笋干也显不出它的美味,嫩笋虽自有它的鲜美,经过阳光,却完全不同了。
对鱿鱼、鱼翅、乌鱼子、笋干等等,阳光的功能不仅让它干燥、耐于久藏,也仿若穿透它,把气味凝聚起来,使它发散不同味道。我们走入南货行里所闻到的干货聚集的味道,我们走进中药铺子扑鼻而来的草香药香,在从前,无一不是经由阳光的凝结。现在有毋需阳光的干燥方法,据说味道也不如从前了。一位老中医师向我描述从前“当归”的味道,说如今怎样熬炼也不如昔日,我没有吃过旧日当归,不知其味,但这样说,让我感觉现今的阳光也不像古时有味了。
不久前,我到一个产制茶叶的地方,茶农对我说,好天气采摘的茶叶与阴天采摘的,烘焙出来的茶就是不向,同是一株茶,春茶与冬茶也全然两样,则似乎一天与一天的阳光味觉不同,一季与一季的阳光更天差地别了,而它的先决条件,就是要具备一只敏感的舌头。不管在什么时代,总有一些人具备好的舌头能辨别阳光的壮烈与阴柔——阳光那时刻像是一碟精心调制的小菜,差一些些,在食家的口中已自有高下了。
这样想,使我悲哀,因为盘中的阳光之味在时代的进程中似乎日渐清淡起来。
林清玄描写景色最优美的段落?
风铃的声音很美,很悠长,我听起来一点也不像铃声,而是音乐。风铃,是风的音乐,使我们在夏日听着感觉清凉,冬天听了感到温暖。风是没有形象、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的,但风铃使风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声音。对于风,风铃是觉知、观察与感动。每次,我听着风铃,感知风的存在,这时就会觉得我们的生命如风一样地流过,几乎是难以掌握的,因此我们需要心里的风铃,来觉知生命的流动、观察生活的内容、感动于生命与生命的偶然相会。有了风铃,风虽然吹过了,还留下美妙的声音。有了心的风铃,生命即使走过了,也会留下动人的痕迹。每一次起风的时候,每一步岁月的脚步,都会那样真实地存在。
下雨天的时候,我常这样祈愿:
但愿世间的泪,不会下得像天上的雨那样滂沱。
但愿天上的雨,不会落得如人间的泪如此污浊。
但愿人人都能有阳光的伞来抵挡生命的风雨。
但愿人人都能因雨水的清洗而成为明净的人。
智慧开花的人,他的芬芳会弥漫整个世界,不会被时节范围所限制。一个透过内在开展戒、定、慧的品质的人,即使在逆境里也可以飘送人格的芬芳呀!
一扇晴窗,在面对时空的流变时飞进来春花,就有春花;飘进来萤火,就有萤火;传进秋声,就来了秋声;侵进冬寒,就有冬寒。闯进来情爱就有情爱,刺进来忧伤就有忧伤,一任什么事物到了我们的晴窗,都能让我们更真切的体验生命的深味。
柠檬花盛开时节,我走过柠檬园,花的浓郁的芬芳总是熏得我迷离。一切花中,柠檬花是最香甜的,有稠稠的蜜意;但是一切果里,柠檬果又是最酸涩的,其酸胜醋。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昙花的美教我如何说呢?是无花堪比伦的,她吐出了美丽的网,绊住我们的眼睛,使我们一秒也不舍得移开。她的香,如果用别的香来比拟,对昙花都是一种侮辱,二十坪大的花园,全被充溢,香还密密地流出。
你也知道流水和月亮的道理吗?水不停地流逝,却没有真正地消失;月圆了又缺,却一点也没有消长。从变化的观点来看,天地每一眨眼都在变;自不变的观点看来,万物与我都是无限的。在变与不变之间,有情就有伤感,有情就有失落,有情就有悲怀,这些都是由变化所生。但是,眼睛如果大到如月如天,伤感、失落、悲怀,不就是海边的贝壳吗?贝壳已死,却留下了形状、颜色与美丽。这有些像禅师所说的:“心热如火,眼冷似灰”,对人生的一切,我的心永远热情、贴近、注视、感受,但是要化为文字,似乎有一双冷静观照的眼睛,后退、飞远、平淡地回来看这一切。
美好的创作不是玫瑰剪枝,而是走入田园去看那些盛开的玫瑰,若能瞥见玫瑰的精魂,玫瑰在心里就永远不谢,永远留香。若在某一个春日,形之笔墨,玫瑰就超越了局限,穿透了生死!洗砚池边的梅花,正是大地的梅花。清淡的墨痕,正是梅花留在大地的精魂!我们不宁静,是由于我们不完整的缘故。我们不完整,是因为我们孤困了自己。如果打开了与大地的一点灵犀,我们就走出孤困,我们就完整了,我们也宁静了,至少,在创作的时刻。
我特别喜欢蝴蝶、夜蛾、蜻蜓和豆娘,它们看来那么潇洒自由,有着薄透美丽的双翼。但是我不忍心杀死它们,只有在草坡和树林寻找刚死去的,有各种眼里色泽的蝶翼和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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