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野草渐离离
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
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
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
日子过去,寂寞永存
寄魂于离离的野草
像那些可怜的灵魂
长得如我一般高。
我今不复到园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戴望舒《寂寞》
冯至在诗里写道,“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它把爱人的梦境衔来,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望舒的诗中,寂寞却如野草,在空阔的世界,听风,听雨,与天地一并荒老。
诗人坐在原地,仿佛默语着天地玄机的哲人,了却了尘世,了却了纷扰种种,独与天地往来。
一首没有人间烟火色的诗,在素白的纸页上开启着现实之外的境地,却不是想象,或不止是想象。
正如诗人所说,“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
那是一件游走于现实与梦境边界的事。那是不可以轻易说出,却又无法在头脑中久居的话语。
诗是流动的水,诗情是霎那里飞溅而起的水花。
让诗人们说起寂寞,为了美,为了爱,或者,单单为了生命本身。
这是逃不去的真相。每个人的寂寞,如此分明地展露在一个个看似恒久,却转瞬消散的日月。
我无法触摸风,我无法留存雨,我只有读这些远去的人们的诗,摸索着散发出墨香的纸页。
书写着寂寞的人,已安眠在广漠的大地,皈依于自然的怀抱。
阅读着他寂寞的人,从文字的缝隙里,侧身走入了,他那渐行渐远的世界。
而光阴如旧,一寸寸移动着日影,一天天消磨着尘世。
几十年的时间,隔绝着生死,却也令人对字句的寂寞,有了更深的体味。
诗人长眠。这一年春天,我手捧纯白的雏菊立于他的墓前。
每一夜,这小小的坟墓中,他是否仍然听着夜风吹去。
每一个白日,他是否还在睡梦里,感受到细雨的缠绵。
那个雨巷里的女子走远了。
一把油纸伞,却撑起了多少人的愁思。
诗人大约忘却了这个纷繁芜杂的人间,却在身后的世界里,引发了多少,对于生命的思索。
寂寞。你说,寂寞永存。
墓中的你,永恒地享用着无尽的安静。从人间到彼岸,你是否早已悟到,生死的全部奥义。
只是,你没有说出。只用手掌,抚摸过你深爱的土地,只离开了园子,任由寂寞离离如草。
我们原都是这样如草的生命。生长在岁月的园子。等候着一种荒芜,或者,一种终归于寂的繁华。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是谁对我说,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的便是耐住寂寞。在生活那些冰冷里,我们要有独行的勇气,一个人只身穿越。
寂寞,不是一种羞耻,寂寞,是人生的常态。
能够在寂寞中处之泰然,甚至有所收获,才是真正懂得生命的开端。
轻掩上小园的柴扉吧,独自守住风雪的夜晚,让野草在院中萌生,让落花铺满了小径。
一个个日子,我们度过自己的心,度过着困境。一个强大的灵魂在生长,知道我们看清,那些青春的彩衣,是怎样的迷离。
该消隐的,已经消隐得毫无踪迹。
园中的草,已如我们一般高。
寂寞,恒久如不变的日月。它坚韧地生存着,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寂寞,却也恰是最高的清静。
夜晚的枕上,我不只听风,亦听那空山的松子落下。
月出惊山鸟,我披了寒衣,独步在曲折的花径,数天外的星斗,一颗颗,像智慧的眼。
寂寞,是这样的草,用碧绿的纤纤身躯,淹没我们的心,我们的身躯。
人在寂寞里,悟得天地的教诲,懂得月轮盈缺的轮回,和天地的深情。
一并与天地荒老吧。
诗人说,“我躺在这里,让一颗芽穿过我的躯体,我的心,长成树,开花……《致萤火》”。
把我们自己归还给世界。
把寂寞的真相归还给世界。
在诗歌里,我们随心的导航,无拘束地遨游。想象与现实,是如此近了,却又仿佛如此远。
是谁把你从前的梦境衔来,夹在我今日的书页,如一朵绯红的花朵。
在此刻一样野草离离的园中,我听到雨中的山果,灯下的草虫。
幽人应未眠。
诗人,却含着微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