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凌肖
忆往昔岁月,融入我血脉记忆的是故乡,而对故乡最深刻记忆的又是旧宅的老屋。
记得小时候,围着张庄村有一条村寨河,宽阔而破败的土岗上栽种着槐树、柳树和白杨树。那时,村里人表述各家在村庄居住方位,往往会说“庄家前”、“庄家后”、“庄家东”、“庄家西”,村中便叫“庄街里”。我家在村庄的西北角,紧临村寨河,也叫庄家后。
记忆中,旧宅的堂屋基本上是土屋:土屋的地基是用青砖铺就的“抓地虎”,地基上四周砌筑了五、六行青砖,青砖周围用豆秸铺了一层隔潮层,庄稼人叫“碱角”。堂屋四周间与间之间垒着方垛,方垛之间,便是用粘土掺麦桔垛起的士墙了。那时,还没有大红瓦,屋顶用的是青色小瓦。在当时,比起村中一些农户的土屋,算是中上等殷实的家境了。那时,每当村民投来羡慕目光,称赞屋子盖得“扎实”,被人们尊称为泥瓦匠师傅的父亲,总是笑眯眯地对人说:“好啥呀!咱这还不是土房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低矮的老堂屋已撑不住岁月的风雨,土屋的“通病”逐渐显现出来:外熟里生,墙壁上常常往下掉土,土墙与砖垛间裂出一指多的裂缝,不但墙上有老鼠打的洞,房顶上也被老鼠挖开了几处,连房瓦都松动了。抬头望去,几乎透进亮光,一下雨屋子里几处漏水,让人苦不堪言。由于屋里潮湿,连北墙上贴的那张毛主席像都粘不住。由于泥抹的墙壁空鼓和老旧,有时会有泥坯掉下来。于是,年幼的我时常担心土屋会塌下来,夜间也往往会做些房倒屋塌的恶梦,醒来方知惊出了冷汗!
每到春夏时节,为防老屋漏雨,父亲总会整理一下瓦片,农村俗称“捡瓦”。为的是瓦片移动,导致瓦与瓦之间会有缝隙,下雨屋里会漏雨。记得第一次目睹父亲“捡瓦”。那天,阳光灿烂,风和日丽。“该捡瓦啦!”父亲望着房顶垅间有点杂草和脱落的青瓦说。于是,父亲让我从邻居家找来梯子。我扶着梯子,年过半百的父亲吃力地一下下攀上梯子,登上曾被风雨冲刷、老鼠刨乱小瓦的屋顶。也许是担心房顶上捡瓦的父亲,也许是受好奇心的促使,我倒退到目光所及的屋顶,那一幕深印在我的记忆中:身着洁白粗衣的父亲,正躬着脊背细心地整理着一行行小瓦,他把阴、阳的瓦垅排列紧密而整齐,父亲在房顶上时而攀上时而退下,他不断变换着下蹲扶着的姿势,我的心也忐忑不安起来:“爹,下来休息一下吧!”父亲低头望了一眼站在梯上的我:“快下去!这就整完啦。”此时,我看到父亲脸上挂满了汗珠,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那时我还小,体会不到父亲对老屋的深爱和付出的辛苦,如今想来,那可是父亲倾其大半生心血和储蓄盖起的老屋啊!
老屋是土屋,是经不起岁月风雨的,特别是夏和秋天,是我小时最为担心受怕的季节。夏天暴风雨来时,西北角黑云密布,滚滚席卷而来,看到的黑云又低矮,像是要压塌土屋似的,让孩童时的我胆颤心惊。夜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让人彻夜难眠。一是担心房屋的安危,二是担心房屋漏雨。往往是屋外暴雨如注,屋内滴滴嗒嗒漏个不停。那时,小脚的母亲一边端着煤油灯,一边满屋子查看:“唉!――东间房梁处又漏啦!”母亲无奈地叹息着,喃喃自语地埋怨着:“这老天爷,恁一个劲地下啥?!屋子快遍漏啦,恁还让穷人生活不?!”母亲在潮温的土屋里,端着青灯如豆的油灯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吉安,这边又漏雨啦,!快拿盆子来!”母亲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叫着我的乳名找盆、罐接雨。风雨过后,天晴了,但土屋的房顶上仍滴滴嗒嗒落着雨水,打湿了我和母亲的的心!“堂屋的后墙,又塌了一块!”刚从屋后查看转回的母亲,愁容满面地对我说,我的心又被揪了起来。心想,只能等城里工作的父亲泥补一下墙了。让童年的我记住了夏天风雨的恐怖,记住了母亲那一声声无奈的汉息!也记住了那一个个不眠之夜。
俗话说:“屋漏偏遭连阴雨,漏船偏遇顶头风”。对于风雨飘摇中的老屋来说,秋天的连绵秋雨,更是对老屋的严峻考验。不知为什么,小时候的秋天,阴雨连绵的日子特别多,也是我和母亲最为担心受怕的日子。记忆深刻的是1965年那个秋天,绵绵秋雨下了两天多,家里的盆盆罐罐全用上了。土屋漏得严重的时候,连一个夜里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外边大下,屋里小雨。”是对我家土屋漏雨情景的真实写照。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但铅灰色的天空仍然阴沉着。雨丝,像扯不断的丝线在风雨中密织着雨帘。母亲坐在堂屋门口的杌子上,焦急不安地一会儿看看天空中飘落的雨丝,一会儿看着满院流淌的小小溪流,又喃喃自语起来:“老天爷爷,恁一个劲地下啥?!都下淹啦!恁是不想要俺这方人了吗?!”母亲近乎于哀求地念叨着,叹息着。一会儿又转向我:“你看这雨天,不住点地下,橱屋缸里也快没水啦,恁憨子哥也不能来。”我知道,她是说住在同村表哥的,那时,我家东屋是做饭的橱房,门旁有个盛水的大水缸,表哥隔三差五往我家挑几桶水,他一肩挑起俺两家的平时用水。是的,旧宅的老屋,见证了姑表亲情,也见证了母亲艰难岁月磨难出的缕缕白发!
后来,为了防备夏日的狂风暴雨,家里提早购买了塑料布,以便那里漏雨就遮盖在哪里,就像给房顶打的补丁。最可怕的是夜间下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母亲在下面扶着梯子,我冒雨爬上屋顶,打着手电盖塑料布。最可气的,常常盖好的塑料布又被大风吹起,房子又漏了!反复几次地折腾你,让我苦不堪言!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土屋里冷得如冰窖。房顶上,父亲春夏时节摆弄好的瓦片,被饥饿的老鼠刨出了一个个洞,冷风肆虐地钻进来;土墙裂缝又大了,母亲用旧棉、报纸塞进墙缝,也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夜里,那不甘示弱的寒风又旋至窗前,扒着窗沿拼命地嘶叫着,母亲贴在窗棂的“牛皮纸”被呼啸的寒风撕开了,一股寒风挤进屋来,我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冷得直打哆嗦。睡前,母亲曾用火盆、烘娄暖过被窝的,时至半夜,温度早已消失殆尽。母亲把她的棉袄盖在我的被子上。接着,母亲找来一根木棍斜顶着吹开的窗纸,总算勉强抵御住了寒风的侵袭。早晨,阳光透过方格的门亮窗照在被子上,一缕缕阳光像一块块斜竖着的木板,光亮地投谢在床上,但土屋里温度依然很低。小时十分贪恋被窝的温度,迟迟不肯起床。“天不早了,快起床吧!”,母亲一遍遍催促着,我却把头缩进被窝,裹紧了被子不肯起床。“坐起来,吃点红薯轱轮吧!”母亲从橱屋里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继续做着我起床的“工作”,听到有诱人的热量补充,此时便打起了精神:“娘,这天咋恁冷唉!”我赶紧穿上棉袄,急忙接过母亲手中的热碗,双手捧着暖起来手来。母亲嗔怪地说:“懒猫!冻得都是闲人!快起来帮我烧锅吧,锅门前暖和。”说完,母亲转身做饭去了。母亲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想到拉风箱、锅灶前能取暖,眼前幻化出舔着锅底门的火苗,一闪一闪的,诱人的温暖。于是,我麻利地穿上棉衣,逃避似地跑出了土屋……
老屋,伴我走过了十余年的人生道路,是我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尽管它满目疮痍,甚至有些丑陋不堪,但在我内心深处它是最美最温馨的记忆,我还是深深地眷恋着它!那里有我兄弟们儿时的喜怒哀乐,那里有我父母辛勤劳作的背景,那里有辛酸而温暖的故事,有一个游子对父老乡亲们的深深的眷恋……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她的 情感 也与日俱增。我想,这也是叶对根那绵绵的情愫,是游子对乡土的眷恋之情。
老屋,那个将要回不去的地方,那是一个游子的根啊!我会永远地怀念她!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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