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走后,再也没有见过故乡的颜色。故乡的颜色是火红的,是黄昏后天边的晚霞,绮丽绚烂,如变换无穷的火焰。奶奶告诉我那叫火烧云,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听说那是母亲送别游子的泪,浸满红衫后挥洒而成,母亲哭过后,老天爷就不会再下雨了。记忆中的晚霞总是在大人们从地里劳作回来后,煮上晚饭就会出现的。奶奶灶膛里的火苗窜了又窜,被她用短小的捣火棍戳一戳便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一直烧到了天边的云脚。那时奶奶脸上的颜色就像西边的落日,通红又慈祥。等到饭煮熟了后,我就能端着碗听爷爷讲故事了。爷爷的故事好像都和天有关。天狗食日,大闹天宫,连那低垂的仿佛就在眼前的晚霞都是七仙女编织的。每天傍晚吃着奶奶煮的饭听着爷爷的故事,是我上小学前最幸福的事了。我那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幸福,只是看到父母归来,披着灿烂的晚霞,听到火堆里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声响,闻到锅里熟悉的饭香就感到无比的开心,是那种比睡了饱饱的一觉发现床头放着一本心爱已久的小人书还要舒服和开心的事情。等到上了小学,我知道晚霞里还多了一种味道,一种炊烟的味道。奶奶的晚饭总是及时的,好像那红彤彤的火烧云都是她烧出来的一样。每次我放学回来后都能看见她迈着小脚从锅里端出来的饭菜。有时候是烙得焦黄的茄子,有时候是白馒头加清脆的黄瓜,有时候是黏稠滑口的玉米粥,有时候是鲜嫩可爱的蒸蛋。我多么希望她也能做一次像火烧云一样好看的食物。奶奶对我来说,就是晚霞对夕阳的信仰吧。故乡的颜色也是青翠的,是空山新雨后的桑树,绿里带着青黄,苍翠欲滴。每年春天我都会和小伙伴们养蚕。小心翼翼地将蚕种孵化,看着它们一个个从小米粒大小的壳中探出黑乎乎的小脑袋,再扭动着细小的身体爬上早已准备好的桑叶。那时候最值得骄傲的事也不过如此吧。为了让蚕宝宝长得更快,我们要采很多刚长出来的嫩叶,用手一张张抚平泡在水里再轻轻捋直,这样的桑叶,蚕宝宝一星期就能长成小拇指粗细了。除了采摘桑叶,我和小伙伴还会用桑树的枝条做哨子,褪下完整的一段树皮,用小刀轻轻割出咬嘴,咂扁了就能吹出尖锐的声音。一阵阵哨声在桑树林中此起彼伏,踩在刚下过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呼吸着带有野花香味的空气,我们的笑声永远比河道里的青蛙响亮。山里的花和树总是野蛮生长,我们摘了一茬又一茬的桑叶,做了一只又一只的哨子,蚕宝宝变成了白胖的蛾,下满五颜六色的种后我们也在渐渐长大,瘦弱的胳膊长出了肌肉,纤细的骨骼开始拔节,生命就这样成长,变化。山里的老树枯了又发芽,地上的野花凋落又开花,奶奶的脸色变得苍老,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有时候晚霞落了,她的饭还没有烧好。我们的笑声也越来越少,离开了家乡去读书,故乡的颜色也在变化。白天只有灰色和白色,这里的云不如家门口的厚,天没有在院子里的蓝,树没有果园里的密,水没有小河里的凉。我开始错过晚霞,错过桑柳。我只能在不经意的抬头间看到一闪而过的黄昏和晚上刺眼的霓虹。我快忘了笨拙的蚕宝宝和得到一只哨子的欢笑,我也快忘了奶奶身上炊烟的味道以及爷爷故事中的美好。我知道了天狗食日不过是日食,知道了大闹天宫和七仙女织晚霞不过是神话中的玩笑,我知道的越多好像越不如以前快乐。哪怕曾经连下雨都觉得奇妙,如今我和他们一样撑着伞躲着原本的幼稚,唯恐有人说我神经病。有时候回去也会看到一块一块的麦苗,在轻风的吹拂下低头弯腰,好像起伏的浪涛。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有人弯着腰在里面爬来爬去捉叶子上的七星瓢虫。但是那些孩子依旧很开心,他们有跟高级的玩具和更华丽的卡通书。我总觉得是我自己丢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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