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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的喧闹与忧伤

凌晨一点。无法入睡的我再次打开了博客的音乐。

混乱而嘈杂的摇滚，一些模棱两可，一些徘徊不定，一些无奈的烦躁席卷而至，尽是疼痛的滋味。

我的心绪也许比灌进耳里的音乐更混乱。今晚我和父亲又吵架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变成这样了。我感觉和他日渐疏远。时光荏苒，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说话变得越来越冲，我们几乎不能完整地谈一次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任性，明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该退一步，但是我忍不住要发脾气，禁不住要摆脸色。我们都倔强地不肯认错，最后尴尬收场。

这一次，我只不过提出个建议，他却固执地反驳，认为他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错过。我嘲讽地弯起嘴角，就像看一场笑话。沉默之后，甚至怀疑自己是他捡回来的。但事实上，我的确是他的亲生女儿：有与他一样敏锐的听觉，一样幽深的眼睛，甚至连眉毛的走势，都是一样的倔强又执拗。

这样的结论，常常让我难过。他是一个多么尖酸刻薄的人啊！总是让人伤心。忆起那天，我从学校急急忙忙飚单车回家，路上因为追尾差点撞公共汽车，慌乱的时刻，心里在念叨刚学的辩论知识，只为看他惊讶得无话可说的样子，那感觉就像打了一场胜仗。谁知他有歧异。我急得直跺脚，连课本都摆出来了，他还是不服，什么“标新立异”啊，“旧教材”之类的，滔滔不绝大半天。我立马愤愤然地和他顶起来。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不应该虚心求教吗？最后又闹僵了。我赌气，一整天都不理他。晚上，我闷在房间里，妈妈偷偷走进来，搂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男人要尊严，父亲在孩子面前也想当个英雄，而不是孬种。”母亲说出来，只是感慨，而在一旁漫不经心听着的我，内心却立刻弥漫了感伤。他呢？何尝顾虑过我的感受。

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现在想起还带着冷漠和不屑。我在他的房间里找东西，他加班回来，正巧看到，便误会我翻他的文件。于是半夜里吵架了，我们互不退让互不妥协。最后，他伸手一巴掌往我身上拍去，那一刻我背上火辣辣地疼，整个身子都麻痹了。有多疼，他知道么？在那一霎间我看不见任何东西，蛰伏在心里的恨意一点一点地溢出来。我跑到书房，翻箱倒柜地找出小时候的珍藏画――我和他在小道上甜蜜地牵着手。“刷”，撕纸的声音很好听，彻底，决绝，没有一点可以挽救的余地。我撕掉的是纸吗？

自那天之后的好几夜，我隐约梦见有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在街上抱着爸爸撒娇。她是我。她回不来了。

就这样，我们像同盆的仙人掌一样生活着。我即使委屈，也不会让他看见我的眼泪，就像他曾经那样千方百计地躲避着我，不让我窥见他的脆弱一样。

我一直以为会和他对立到底。恨他到底。

可是从他胃出血住院开始，当我无数次看到他对着镜子笑谈年老时，那难过夹杂着疲惫的笑意，让我只能无能为力地告诉自己，他老了。

我的头可以碰着他的耳朵了，再也不用怯生生地躲在他的身后。

我扛东西常轻松自如，他却总是闪着腰，使得他的房间长年弥漫着膏药的味道。

我记忆力很好，几年前的事还挂在嘴边。可是教给他英文单词，他一个星期就忘记了。

恨他，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沉重也好，故作轻松也罢，从脚底到心里，终究是蔓延的疼痛。真的能斩钉截铁地说恨他？我似乎确凿只是不肯原谅他罢了。

如此的错误，又有谁能说它不轻呢？

我坐在电脑前，关了音乐，闪出的电脑屏幕是父亲的照片。愕然。突然想起了很多。

那么多那么多。

比如他会做很多好吃的菜肴。每天放学回家，在一楼就闻到家里飘来的阵阵饭菜香，于是锻炼了我颇好的嗅觉，总是能准确地说出菜名。他爱干净，脏的菜市不去，却会为了我不经意的一句好久没吃鱼而跑到老远的鱼市。挑鱼更是细致，像个医生似的“望闻问切”，半晌才拿定主意。以至于我的嘴巴变得那么挑，外面餐馆的东西那么难吃，我宁愿每天回家。

比如我小时候有鼻窦炎，很容易感冒，我去上学衣服穿少了了，他就会骂我。可是临出门前，却又跑过来，塞给我又是衣服又是雨伞，提醒我：“路上小心点！”我的鼻子常常塞，对夏天炎热的空气实在不适应。为了不让我难受，他每天夜里抱着我在房间里稳步徘徊，从来没有停过。我问他，他只说，我睡着时他会偷懒。我才不信，不然他怎么会天天让妈妈偷偷帮他揉酸疼的手脚。

这些我一直以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秘密，就这么挖掘出来了。看得如此真切。我知道，其实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会陪在我身边。

现在我的小屋已经不再喧闹和忧伤，就像窗外一棵被爱的暗香剪去了浮躁枝蔓的树，以觉醒的姿势安静下来。

“爸爸，我看到你那么辛苦，我就想哭。

爸爸，我看到你指着头上的白发笑，我就想哭。

爸爸，我看到你背上贴满了风湿膏，晚上只能趴着睡觉，我就想哭。”那些小时写在日记本里的情话，已经泛黄，可是在纸上仍然显得灵动清晰。

我们那样的相像，谁都不曾低下头，说一个爱字。可是，岁月让我们相伴着走到今天，走到我终于明白，爱一个人，会怨恨他，亦思念他，担心他，刚刚在心里宣布永不理他，转而又被他小小的举动感动得稀里糊涂。

爸爸，对不起，我爱你。

原谅我现在才明白，错误＋爱＝爱。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温暖的水域，也许偶尔会被误会的水草缠绕，但因为彼此温暖的呼吸，相信都不是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