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二老好!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妈,你和爸在一起吗?没搀扶着出去闻闻泥土的清香,看看有没有急性子的桃花绽放?
xxxx年的xx月xx号,我还在学校,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早上,我神思恍惚,同学以为我病了,把食堂的饭倒掉给我煮了方便面,我仍然是一口都吃不下。课间操,看到弟弟和一个朋友来了,告诉我家里有事,需要请几天假,说不清为什么,我当时怎么就没问个“为什么”。收拾好东西从宿舍出来,班主任还安顿“路上慢点,安心办完事儿再来”,也弄不明白当时是咋想的,没对老师吭一声就和弟弟骑上车往家走,一路竟然无语。但是,越接近村庄,我却没来由的腿发软心发慌。
家门洞开,人来人往,径直走进我们全家唯一的住房,我晕倒了,醒来时,二叔抱着我,这时我才想起问问是爹还是娘。
爸爸,整个过程是后来好长时间我才从哥哥姐姐口中拼接起来的――那年五一,我和朋友相约去了洛阳看牡丹,是从大姐家去坐火车的。4号上午回来,一进家门,大姐就搂着我说:“你可算平平安安回来了,吓死我了!”大姐说,她送我走的那晚,迟迟入睡却清清楚楚的梦到,我家后院的那棵大槐树连根被拔起放倒,就我一个人在树上扒着。大姐说,这个梦不吉利,她只怕我会出什么事儿。看到我回来,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个假期没回去,怕爹妈担心,姐姐叫我回家转一趟再返校。因为还有六天就是你的生日,我用省吃俭用攒的钱第一次给你买了一双皮鞋,还买了点洛阳的特产。
记得你拿着鞋看了又看,然后放到了柜子里,我窃喜,我知道,你是要到你生日的那天给你的老朋友谝一谝。下午,你骑上自行车,非要送我到车站,那年,你已经65岁,头发花白背已佝偻,没有妈妈的打点,你的衣服远不如以前那么干净平整。我要车来骑你怎么都不让,辍学在家伺候了妈妈两年,你始终觉得对我有亏欠,也因为呆在家里我心情极差,从那以后我常年和药锅子相伴,所以,你非要自己骑着自行车。只是,我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你最后一次送我,而且成为永别!
就在那晚,你突然发病被送到了和平医院,也就那么巧,那天是周六,医院整个运转都那么缓慢,也就那么倒霉,后来才知道胃穿孔的主要指征就是横膈肌下降,但那天那个庸医竟然没有看出来!你白白在医院呆了一天两晚,直到周一上班,医生一看片子再一摸你鼓囊囊明晃晃的肚子,立马决定做手术,可为时已晚。姐夫说,胃穿孔的痛啊,常人难以忍受,同病房的那个叫了一晚,医生绕着他团团转。可你,爸爸,冷汗一直在冒,你却还要安慰姐夫去休息去睡觉!去做手术化验的时候,你还坚持要自己走,直到无法行走,你才让姐夫半背半拖着,然后倒在姐夫背上……赶来抢救的医生无力回天,你的腹腔里积满了脓液。姐夫说,他无法想象你是怎样忍受这噬骨的剧痛的。爸,你好坚强――嗜毒如命的爷爷连你们栖身的破房也要卖掉,赎家业你受尽煎熬,躲战火你赤脚跑遍太行,养儿女你过了而立,为儿女为生计你年过花甲还要远走他乡!非常年代,精神与肉体的摧残你仍然风度翩翩,如今,病痛的折磨你仍然咬紧牙关。
爸爸,你不知道,你的突然离开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多少次从昏昏欲睡中哭醒,多少次在日记本上和你对话就泪水涟涟,原来,是对你的不舍和惦念,在梦中给姐姐嘱托;是父女连心,让我没来由的难受无言!那时,姐妹兄弟六个,就我还留在你的背上和肩袢!
爸爸,你生活的那个时代,农村人教育子女的方式除了骂就是打,他们信奉“棍棒下面出孝子”,我们六个孩子,谁都没挨过你一巴掌,却都又能生活的理直气壮!你在我们面前总是那么亲切和善,却又不缺乏威严,当我们犯了错误,一站到你面前,就连巧舌如簧的大姐都不敢扬起脸。记不清具体时间,就是给我哥盖婚房的那年,我一掀帘子把我们家那件奢侈品――你只用来待客的茶壶给打了,我傻了,你瞬间扬起了巴掌,但却没落到我身上,你摸着我的头“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没挨打我却哭了,妈妈常说:“你爹,多会儿也是手抬得高高的,落得轻轻地”。
忘不了三年级的六一节要穿凉鞋,你带着我跑了俩村才买到;忘不了我第一次骑车带你,你坐在后面一直说“呐建建也能带我了”;忘不了二姐结婚的第二年的腊月,大雪几乎封门,你安顿姐夫“路不好走,又弄得孩儿,初三不用来了”,可是初三那天,你仍然一遍遍到门口睃看,甚至跑到大路上,不甘心地等着姐姐一家;忘不了三姐出嫁的那天晚上,你坐在桌子旁,一直抹着眼泪嘟囔“建建啊,等你出嫁时,爸可不去送你了”,一语成谶,我出嫁时你在天堂,妈病在床上;忘不了我辍学在家伺候妈妈,你从此不再与我有目光对望,只是隔不了几天,你就会轻轻地说“去你姐家玩玩吧”,你知道我不甘心,我知道你因此又在心里放了份亏欠;忘不了你挂记外甥,骑着自行车南跑北颠,两个姐姐的婆家可都是山路弯弯,你仍然犟着要去看看;忘不了姐姐出嫁的前一晚,你总是唠叨个没完“婆婆也是妈,只要和婆婆生气,你们谁都不许回我的家”;忘不了媒人给我找婆家,你一定要给我选择如今的他――“建建要强,如果以后在迎来送往上没法和姐姐们做成一样,她会自卑怨恨的。他能干,应该会给建建幸福的”,由于你的认定他的坚持,你的建建今天也有了自己的职业和不错的生活!
爸爸,记得哥哥未娶姐姐们未嫁前,只要我们都在家,我们就都要挤在一个家睡觉,经常是听着你的故事入睡,当我从睡梦中醒来,还是你的故事在延续。那时,为了在一起,我钻过姐姐的被窝,睡过木箱顶上。只是,你的故事你的经历我只能是断断续续,如今听姐姐们说起,我也只是感觉听过而已,真让我觉得可惜!我的记忆里,全留的是同学的羡慕――你是能人,是村上的采购,你能写会算,邻里的红白大事,你编对联、做主管、坐账房、细打算;村上唱戏闹红火,你是不二的“导演”,扛装、彩车我优先坐过;村里两个姑娘先后被骗到山东河南,县里公安都无法领回,看着家人的泪眼,你孤身一人,下河南奔山东,就凭着过人的胆略,不花一分钱你就给乡亲领回了闺女,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你半夜到家,竟然还扛回了个钉鞋机!咱们家里,有河南的香油、山东的红薯、河北的大米、福建的甘蔗,都让我的小朋友流口水……所以,你留给我的似乎全是我的骄傲!
妈,你在爸爸身旁吗?在,一定在!不用再操劳一日三餐,不用再惦记儿女们是否能吃饱穿暖,你们放心吧,我们生活的都很好,你的孙儿孙女也都快乐康健,你就该怡然自得的'晒晒太阳,别再烦爸爸的絮叨,除了现在,你们的有生之年哪里享受过片刻的悠闲?
妈妈,关于你的故事,爸爸压在他的心间,如今我才懂了让他闭口不言的根源――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该是你和这个家的天,是你和他毫无抱怨地共同撑起了这个家,他觉得有愧于你,于是他更感激你和他走到一起,当某种感念到了极点,会让人无言。所以,你的故事在姐姐们怀念的日记中间,需要在我想了解时问问小姨某一段。和我同龄的人,大多经历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童年,但那时的我是无忧无虑的,有时髦的衣服,那都是你巧手的裁剪,有可口的饭菜,那都是你精心的打点。可笑的是,记得上初中的那年,为了给老师同学留下朴素的好感,我竟然要求你给我弄条带补丁的裤子穿!
妈,我想问问你,你的力气为什么总是使不完?队里要挣工分,你总是选可以分下任务独立完成的去干,别人都愿意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磨时间,你是赶在太阳之前就要干完,太阳升起时,你已经换了衣服坐在缝纫机前;做累了的间隙,你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去侍弄咱家的菜园,浇浇水打打杈除除草摘摘瓜;夕阳西下,屋里做针线活已眼花,你又舍不得早早点起电石灯,于是你又来洗那泡了一大盆的脏衣服;吃过晚饭,看着我们洗漱睡下,你又坐到了缝纫机前,迷迷糊糊的我真的不知道是几点,你会喊醒我喂上几口饭……深更半夜,你实在肚饿了,又捅开火做上点饭,却又不忍心独自吃完,待我们起床上早自习,你已经开始做早饭。妈,你睡了多长时间?你怎么手脚都不闲?
妈,我想问问你,你怎么可以谁都不嫌?我姑姑得病的那段时间,她带着孙女一直住在咱家,你给她梳头洗脸贴心地侍候在跟前,直到病入膏肓,你陪着她回到她家一直到姑姑闭眼,谁家姑嫂能相处到如亲姐妹一般?何况是那缺衣少食的年代。村北头那个姓李的老头,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洪洞做主教,他只能跟着本家侄儿男女,隔三差五,他总是蹒跚到咱家,让你给他刮刮胡子洗洗脚还要剪剪指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河南讨饭的那父女俩,你让他们在咱家美美地吃了顿饱饭,结果,那男的瞅机会扔下闺女偷跑了,那女孩在咱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相识的老乡带走,走的那天,你和她都泪水不断……我清楚地记得,那女孩叫“春花”!妈,小的时候,知道自己有个小姨在安徽,我曾以此为荣,在同学面前不止一次炫耀。渐渐长大了,才弄清楚,这个“小姨”是父亲的第一个媳妇的妹妹,她的姐姐十四岁嫁给父亲,十六岁就得病死了,因为你的善良宽容,你多了一个妹妹,她每每回乡,必见的就是你,姐姐姐夫叫的比我亲小姨还亲,而且,逢年过节,你还要指使我们去她的三爹和叔伯哥哥家走亲戚!哪一个农村妇女能做到如此的大度?!
妈,我想问问你,上有双亲需要赡养,下有儿女嗷嗷待哺,你和父亲拼命劳作仍难以糊口,你在心里抱怨过吗?我只知道你从没放弃更没绝望,因为我看到你一直在寻觅着生活的希望――满院子的蔬菜除喂了我们的肚子,你就在集会上冒着没收斗争的危险偷偷卖掉;那两架葡萄树上的葡萄我们只能解解馋,你要想方设法变成钱;七月初一,别人赶集你也舍不得落下,别人赶集尝鲜花眼找乐,你是去捡回一袋袋的西瓜皮,回来后一块一块处理干净,刮掉外皮,腌成咸菜,然后在十月初一的“破鞋会”上卖掉。印象最深的是三个姐姐在县里中学上学的时候,每年秋天,队里收完秋,你白天去队里挣工分,晚上要做衣服,抽空你就去地里溜粮食……到队里交完公粮分下口粮,你一个队一个队找队长游说,把剩下准备喂牲口的玉茭买回来,然后在咱家院子里一遍一遍晾晒,晚上,我和你用筛子一遍一遍地筛,年幼的弟弟用簸箕负责往筛子里辍,经常熬得我们俩是闭着眼机械地干活,几遍过后,队里不要的坏玉茭就有相当一部分可以当好玉茭卖了,你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就赚了一笔力气钱!妈,你也是在殷实的家中长大,巨大的生活落差你是怎样扭转的?那个年代,不能归结于爱,我想,是妈妈内心的传统和抗争交织、责任和善良支撑、聪慧和勤勉相拥,于是,你不抱怨不停歇,给了我们幸福的今天!
妈,我知道,你在天堂里和父亲一定是手牵手幸福依偎,看着咱家的老屋和新房陷入回忆,听着儿孙们的欢声笑语绽开那满脸的让我们踩出的“沟壑”!对于儿女不能满足你心愿的安排,你会责怪我们吗?不止一次听妈妈唠叨“我死了,我要和你爹挨住,我在这个家有功劳”。你实在不是个喜欢邀功的人啊,这真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在我们家乡,有这样一个规矩,如果一个男人娶过几个妻,待死后,这几个妻要按照先后顺序依次排在男主人的下手。因为父亲曾娶过一个妻,你只能隔着这个未曾谋过面的女人看着父亲,她成为你和父亲间的“天河”!妈,你不是个小气计较的女人,生前你能接纳每一个你觉得该帮助的人,却要计较死后的一个位置,现在我懂了,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父亲常年奔波,你不停地劳作,彼此静静地注视成为你的奢望,所以,你寄希望于来世的厮守,可是,传统的风俗习惯只能让我们选择遵从,我们不能坏了几百年的“规矩”,只好你的奢望成为永久的奢望!妈,生前你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何况你知道父亲心里装的是你儿女心里更是满满的你,你体谅你规矩的儿女们选择“规矩”吧!
妈,你临终前,你的儿女完全有厚葬你的条件,可以给你选择咱们当地认为是最好的独邦独底的柏木棺材。哥哥征求你的意见,你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你爹铺的是桐木棺,我不能比他太好,至多选个榆木的”。这就是你,妈妈,今生来世,在你心中,父亲是至高无上的!
妈,自从我辍学在家伺候你,你的眼睛几乎再不和我对视,工作了,你从没有张口给我要过什么,要我给你置办什么,这一点,完全区别于姐姐们。妈,你不说女儿也懂,你始终觉得愧对于我,但是你不懂,妈,看似浪费两年的光景,却值得我一生的回味!我一点都不后悔陪你的日子!在你面前,我这点付出又算什么?
叫“爸爸”喊“妈妈”,如今只能在纸上,爸爸、妈妈,在心里叫起来忍不住泪水涟涟,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只能用您们离开我的时间,日日想您们,夜夜与您们相聚,陪您们说说话,陪您们逛逛街,陪您们一起想着咱家的明天。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堂可好?女儿想念您!
此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