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手足情
手与足的感情,就像绿叶对根的深情。
父亲生日那天,平日里劳燕分飞的姊妹四人像夜鸟归巢般地聚集在了一起。
我那已近知天命的大哥,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两鬓间依稀生出了华发,却依然是一身的儒雅,骨子里透出一股书生意气。他端坐在老父的身边,缓缓地和父亲聊着,听他们的话题在聊豫剧《关公挑袍》。我蓦然想起,大哥酷爱艺术,曾经作过戏曲导演,作过编剧,可他最终无缘于戏曲,作了一名金融工作者。而如今,在他那侃侃而谈中,依然流露出对戏剧的谙熟和挚爱。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常常带我去看戏。一出名剧《朝阳沟》大哥能看上好多遍,而每一遍都能使他如痴如醉。我呢?就枕着《朝阳沟》的旋律伏在大哥的怀中睡觉。散场了,大哥摇醒我,将我背在背上回家。一路上,我会嗅着大哥那脖胫上热热的气息,听着他那一眼一板的调儿迷迷糊糊地伏在大哥的肩上颠簸。那是多么温暖而惬意的回家之路啊!至今仍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
大约我十岁吧,那年夏天,雷雨连绵山洪爆发。
母亲因病住进了医院,父亲和二姐在医院里陪护。夜里我和小弟倦缩在茅屋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不曾想夜半的时候,我们的床上床下竟然雨脚如麻。雨点淋醒了我。我慌忙起身寻找脸盆,可接着了这边又淋湿了那边。无奈,我叫醒了小弟。我们两个将屋子里的盆盆罐罐都拿出来放在了床上。仍然是床头屋漏无干处。正当我们万般无奈,叫天天不应唤地地无声的时刻,大哥蓦然间像从另一个星球上冒出来似的从轰隆的雷声中快步走来。他怕我们姐弟俩害怕,怕我们无奈于到处漏雨的草屋,竟然是冒着瓢泼的雷雨从学校赶回了家。我和弟弟顿时高兴得欢呼了起来。大哥进了屋子,那裤筒里的雨水就汩汩地往地上流,他却毫不在意。只见大哥将我们唯一的小床搬到屋子里唯一不漏雨的中央,让我和弟弟舒服地躺在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酣睡中醒来,见大哥却斜依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想他一定是一夜未眠,不忍心叫醒他。只摇醒了弟弟。
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是停了下来。我和弟弟被院子里的喧闹吸引,看见好多人都争先恐后地朝着河湾跑去,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一起跑。原来是河湾里的地下蔬菜室被洪水淹没了,水面上漂了好多冬瓜啦西红柿啦等等。大家一起跳在水里打捞,我和弟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打捞的队伍。而这个时候,从河床的上游漂浮来许多的尸体正一股脑地在蔬菜室的旁边一闪而过,然后浩浩荡荡地打着旋涡潜入到前方断裂的桥身中去。洪水随时都有升高的危险。我们大家也都随时有被突袭的洪水吞没的危险。可那时我和弟弟实在是年幼无知,而贫穷的人们又实在是贪婪那水中的蔬菜。就这样,我和弟弟跟着大家一次次往水里跳着,伸着小手守株待兔般地等待着一个冬瓜从水面浮起。
突然,我觉得身体被人一把拽着揪到了河岸上,接着是弟弟同样被揪到了河岸上。当我还没有看清是谁的时候,屁股上已经啪啪响了两声,好疼!我还没有来得及喊出来,弟弟的屁股上同样啪啪响了两下,大哥已经是气得满脸彤红喘着满嘴的粗气。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看大哥的脸。弟弟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只听大哥吼道:你们吓死我了!知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走,都给我回家。于是,我和弟弟被大哥牵着手悻悻离去。之此我仍然记得大哥的手是那样的有力,那时的他生怕我们被他弄丢或者是弄到洪水里去吧。
快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小弟尚小和母亲睡在一起,我们三个大孩子却没有地方睡觉了。母亲就让我们一起睡在公司的库房里。记得当时库房里盛满了糕点一类的商品,在仓库的一角有一个很大的木床,可能是看守库房的人睡的吧,母亲就将那床简单收拾了让我们姊妹三个住。
夜半的时候,骨瘦如柴的我被身子底下什么东西哏醒了。我伸手一摸,竟然从床上摸出一粒虎皮花生豆,好惊奇,就将那虎皮花生豆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很想立即塞进嘴里品尝。可豆到嘴边又被我放在了床上。那时家中的生活很贫困,别说吃零食了就是每天三餐也不能够吃饱。何况我生**挑食,对于不好吃的东西宁愿饿着也不会多吃一口的。这样夜半之时自然是饥肠辘辘了,蓦然间看到好吃的东西能不嘴谗?可母亲素来教育我们,公家的东西是一点都不能拿,那是会犯法的。想到这里我就无奈地翻翻身将自己的食欲压抑着。可一翻身不打紧,身子底下又碰到了几粒虎皮花生豆。于是肚子里仿佛饿得更很了那肠子就呱呱地叫起来。大哥被我的翻身弄醒,他以为我要去厕所就赶快将灯拉亮。可当他看到我正要将手中的东西送进嘴里的时候,急忙将我的小手攥着。同时厉声呵斥道:吃的啥?我不好意思地将手伸开来让大哥瞧。大哥看是花生豆就默不作声了。可随即又对我说:这是商品啊,怎么在你的手里。让大人知道你吃了会挨批斗的啊,不能吃。说着他就从床上下来查找我手中花生豆的来源。这时二姐也醒了,他们将床上的花生豆一一拾起来,然后沿着花生豆散落的路线仔细瞧。终于发现原来是仓库里的老鼠将花生豆往鼠窝里拖的时候咬破了包装袋致使花生豆散落了一床,而且在库房里有一条散落着花生豆的路线。大哥急忙沿着散落的路线将所有的花生豆一粒一粒地捡起来,然后用枕巾擦干净了放在一张报纸上。这时,大哥坐在床上沉默不语。我想他大概在考虑是否让我吃了那些花生豆吧,我就吧啧吧啧嘴唇,一副可怜楚楚垂筵三尺的样子。突然,我看见大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重大决心似的对我说:小妹,你饿了就吃了它吧。我说:那明儿该咋对妈说?大哥将花生豆送到我的手里说道:你只管吃吧,明天有我呢!我得了大哥这句话,什么也不再想就咯咯嚓嚓地嚼了起来。而大哥和二姐却一直看着我吃,他们连一个豆儿都没有尝。现在仔细想想,那是我童年时吃的最解谗的一次零食了。至于第二天大哥是怎样向母亲交的差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母亲没有打我。倒是大哥好多天都不曾回家来,一直到放寒假的时候才出现在家中。
后来,大哥和二姐作为知青一起下乡了,在豫西盆地上躬耕了整整五年,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几次。每当大年二十九的时候,我和弟弟都会在小巷里徘徊着翘首仰望大街的另一头,时时刻刻期盼着他们的身影会倏然间映入我们的眼帘。就这样,常常是从早上等到傍晚,当我们姊妹四人终于相聚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欣喜那种快乐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直到今天每每想起,仍然会给我疲惫的身心带来莫大的愉悦!
二姐会在初一的早上为我梳好辫子,再给我围上一条洁白的围巾,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她一起去逛街。大哥呢?从年三十的晚上开始,就把他的二胡呀板胡啦还有小鼓从尘封的小屋里找出来,为我们奏响一曲又一曲小桥流水般的旋律。这时,二姐就会展开她清脆悠扬的歌喉尽情地为他伴唱,我和小弟则在一旁南腔北调地附和着。父亲母亲看着我们姊妹欢聚一堂,也忘却了过年的拮据,愁苦的眉头上荡溢着微笑。
当然,姊妹四人在一起也有相悖的时候。因着弟弟最小,母亲对他肆意娇惯,他就常常无端地霸道。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我和弟弟干了起来,以至于发展到最后大哥二姐也无法容忍于他,和我一起同小弟开了仗。当父亲突然间从外面回到家时,竟以为我们三个大孩子一同欺负小弟,于e69da5e887aae79fa5e9819331333264656165是就很很地克了我们一顿。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可又无法解释,于是就痒痒地散开了。那是我们姊妹四人唯一的一次不愉快,好多年后我们谈起这件事情时都会禁不住失声而笑。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可能是不适应繁忙的工作吧,就常常生病。那时大哥二姐早已分别参加了工作离开了我们自幼居住的这个城市。二姐已经远嫁,母亲工作仍然忙碌无法脱身,于是大哥就从另一个城市里请假陪我去省城检查疾病。
无法忘记大哥和我在一起的那十多天。当时正值酷暑,我又不停的呕吐。单位里虽然派了一个女工照顾我左右,可我仍然是极度虚弱,甚至于常常无法进食。大哥就左一个饭店右一个饭店地跑,看有什么能让我吃进去的东西。那么热的天,每跑一趟他都大汗淋漓。如此这样一天下来,除了和我一起去医院的路程,大哥还要屡次地寻找适应我胃口的食品,千方百计让我吃进去食物。十多天过去了,我在省城检查完了,大哥也劳累奔波得病了。可大哥一天也没有休息就回到他工作的那个城市去了。要知道,那时大哥正在导演他的戏剧准备参加决赛呢,时间对于他是多么的宝贵啊!
在我的母亲去世后,二姐就成了我的依赖。虽然我们相距很远,但仍然是电话不断。如今的二姐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窈窕,却凭添了些许母亲般的身影。从她那盈盈的话语中,从她给我亲手编织的毛衣的针针线线里,我忘却了苦恼和寂寥,忘却了疲惫和惆怅。仿佛间慈祥的母亲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大哥呢,母亲去世后更加懂得呵护我们了。他常常是背地里悄悄给我们塞上些许钱啦或者是给我们买些什么东西,总之大嫂是不知道的,可我们姐弟却受益非浅。而碰上我们处理不了的问题,包括是思想上或者是生活上,大哥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我们打理。
如今,我们姊妹四人素日里难得相见,也只有在父亲的生日或者父亲生病的时候才相聚一起。可大哥的琴声,二姐的歌声却时常缭绕在我的心头。小弟那一声朗朗的问候,常使我禁不住热泪盈盈。我知道,在大哥二姐的华发里有着对我的牵萦,也有着对小弟的期盼。这份手足之情,点点滴滴永远像绿叶眷恋于树根一样在我的心头永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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