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环境
少年时期,我拥有一个优越的环境,文学清风,日以继夜地吹进我的家园。我清楚记得,每天傍晚,我默然地倚在凉台的栏杆边,凝望着对面客厅的辉煌灯光,人影幢幢,华丽的马车直驶到门槛,宾客络绎不绝。究竟是什么集会,我不大清楚,我只是站在黑暗中,凝目观望着一排排明亮的光圈,它们间隔不大,然而它们却与我儿童世界相距十分遥远。
我的堂兄格楞德拉(阿宁德拉纳特的大伯)刚看到罗摩阿拉易那。特尔卡勤登创作的新剧,就要在家庭里演出。他在文学与艺术里所显示的兴趣和热情是无底的,他仿佛从四面八方唤醒着孟加拉的现代性。服饰、诗歌、音乐、绘画、戏剧、宗教和爱国的所有领域,在他内心唤醒着一个十全十美的民族主义理想。对世界所有国家的历史评述里,格楞德拉也表示一种超常的热爱。他用孟加拉语撰写历史,但经文完成一半就束之高阁;他翻译梵文戏剧《优哩婆湿》,日后付梓问世;他所创作的梵文颂歌至今还在宗教音乐里占有重要地位。除外,他还是那个时代孟加拉地区创作爱国主义歌曲和诗歌的先驱者。
不知多少年前,格楞德拉所创作的《羞怯如何歌唱印度的光荣》歌曲,一直在"印度教徒协会"的年会上传唱着。
他英年早逝时,我年纪还十分轻。但只要见过他一次,谁也忘怀不了他魁梧、英俊和庄严的相貌。他身上有一种远大的影响魅力,能把大众团结在他的周围,有他这种影响力的存在,仿佛世界再也不会四分五裂。我们国家盛行着一种风气,就像他那样一个个人物莅临,他们依赖于自己性格的特殊影响力量,很容易在整个家庭和四邻五舍确立自己的名望。如果任何国度里出现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就会在政治、商业和各种公共事业里成为民族领袖,就会把大众组成一个巨大集团。可见,把不同人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强有力的集团是一种特殊天才人物的工作。而在我们国家里那种天才默默无闻地消失了。我认为这是巨大的浪费和糟塌,它仿佛从星空世界中摘下星星当作柴火用一样,白白浪费了。
我还清楚记得,格楞德拉的弟弟古楞德拉(阿宁德拉纳特的父亲)使家庭完全充实起来。他心怀宽大,一视同仁地拥抱着诸亲好友。他俨然像位热情的"追恋者"的化身,出现在南边凉台上、南端花园里、水池的岸畔、垂钓聚会上。他那充盈美德和才德的心,仿佛无时无刻都洋溢着奔放的热情和无尽的精力。他对戏剧艺术特别酷爱,他在节庆娱乐等方面总有别出心裁的设想,而且他总使它们开花结果,闪烁新的光辉。
我们年龄小,无权参加他们策划的种种活动,但他热情的浪涛从四面八方袭来,一次次撞击着我们好奇的渴望之心。我清晰地记得,一次,大哥创作了一出绝妙的讽刺剧,每天中午,在古楞德拉的大客厅里排演。我们站在凉台上,透过敞开的窗户,听到排演讽刺剧时的哄堂大笑混杂着美妙歌声的片断,同时,我们能观看到阿克谢·默正达尔先生随心所欲的舞蹈。
现在,我记得一些歌词:
你不要讲这样的许诺,
哦,亲爱的,
不要许下如此诺言;
我亲爱的,不要在秘密中搀和毒药,
这会酿成笑柄的悲剧......
今天,我也弄不懂,这里又有什么可发笑的事,但我坚信"总有一天会懂得",心灵也为此摇曳不定。
我还记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使我获得了古楞德拉对我特殊的慈爱。我在学校里从未获得过奖赏,除了一次获得品行优良的奖赏《韵律之环》书外。我们三人中萨底耶·普拉萨德读书最聪明,一次考试中他取得了好名次,获得学校奖赏。那天,从学校回家,从马车上下来,我径直走到古楞德拉堂兄处,报告这个喜讯。他坐在花园里,我老远就叫喊:"古楞哥哥,萨底耶·普拉萨德获奖了!"他高兴地笑起来,把我拉到身边,说:"你没有得奖赏?"我答道:"没有,我没有得到,萨底耶·普拉萨德获得了。"他十'分欣赏我,尽管我没有获奖,他认为,我对萨底耶·普拉萨德获奖感到由衷喜悦,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优秀品格。他向大家夸奖了我。我可从未想过,从中我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因而堂兄对我夸奖,我大吃一惊。这样,我尽管没有得奖却获得了奖赏,但这对我并不好。我认为,给孩子礼物是可以的,但他们不应得到夸奖或报酬,孩子只是外界考察,而不是从自己方面审视,这对他们成长是有害的。
午饭后,古楞堂兄去办公室,办公室对他而言,犹同俱乐部似的。这里,谈笑与处理事务混杂在一起。办公室里,当他坐在沙发上休息时,我就轻轻地投到他怀里。
他经常给我讲印度历史的故事,克里夫①在印度建立了英国统治,最后他返国时用剃刀割断了喉咙,自杀身亡。我听后惊讶万分。他一面掀开了印度历史的新的一页,一面他心灵里隐藏着何等痛苦的秘密。表面上看,他获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功,内心怎么会有如此失败的沮丧感呢?这个问号久久萦回在我脑际。
某些日子,古楞堂兄看到我的脸色和举止,即刻就明白,我口袋藏有一个本子。获得稍许抚爱,那个本子就害羞地从隐蔽处走到外面来。古楞堂兄是位严厉的批评家,甚至他的意见若是作为广告刊登出来,定会起到好的宣传效果。我清楚记得,有一天,他发现了我的诗歌存在着许多孩子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写了一首《印度母亲》的诗,它的一行末尾的词是"Nikatha(亲近的)",我既无能把这个词遣送到遥远的地方,又无法获得某种限制,因为有着押韵的韵脚要求。因此,我不得不在这行诗句的末尾接上"Sakatha(大车)"一词。显然,那里没有适宜大车通行的道路,然而"韵脚"要求这样做。这样,我挨了古楞堂兄的一记讽喻的闷棍,我从那条艰难道路来的那个"大车"带着马儿,消失在来的道路中,无影无踪,至今不知它的任何音讯。
那时,大哥在南端的凉台,坐在坐毡上,面前放着一只桌子,挥毫写着《梦游记》。而古楞堂兄几乎天天清晨来我们南端凉台坐一会儿。他对情味享受的纯真欢愉,犹同春日催助我诗歌悟性的发展。大哥既写诗也朗诵诗,这时古楞堂兄听了,宏亮的笑声一次次震撼着凉台。
正如春天的芒果花苞过早地凋谢,铺在树下,《梦游记》的多少被撕弃的稿纸,散落了房子满地,没有任何着落。大哥的想像具有无比强大的生命力,他往往超过需要动用自己的丰富想像。所以,他不得不扔掉许多写出来的东西。如果谁能把它们收集并保存着,满可以装满孟加拉文学的花篮。
① 克里夫(1725~1774)。征服印度的英殖民统治者。
我们通过偷听偷看,就可以从那时诗歌情味的享受筵席里获取几许享受。也就是说,我们那时没有完全被摒弃在诗坛之外。它们是那样丰盛,使我们直感到不缺乏"祭品"。那时,大哥的创作异常旺盛,韵律、语言和想像犹如潮水般涌进他的笔触底下,那股涌泉带着常新不衰、奔腾不息的波涛的欢快呼声,响彻大大小小岸畔。我们那时究竟理解《梦游记》多少?天晓得。但是,我早已说过,为获取享受不必要充分理解。大海里是否获得珠宝,不晓得,然而即使获得珠宝,我们也不会认识它的价值。但只要我们尽兴,只要我们与波涛戏耍,一定会获取欢悦。在那种欢乐的冲击下,生活的源泉在大大小小的血管里奔腾不息着。我越想越气;些往事越感到,那时代的"集会"①的东西如今已不复存在了。那时代,存在着一种类型的密切自然的交往,我们在童年时代仿佛有幸看到了它的临终余晖。那时候,相互交往是那么紧密,因此"集会"是那时代的一个必需的东西。那时,那些赶会的人受到了巨大的尊敬。现在,人们只是为工作而奔赶,仅仅为了见面而已,而不是为"集会"不召自来。现在,人们身边没有悠闲的时间,也没有亲密的情感。在那时代,人们可以看到家园里存在多少交往!多少欢笑声和闲谈声,响彻客厅和廊亭。我们可以容纳各式各样个性的人,聚集在一起,进行洋溢着幽默的欢笑和闲扯。这可是一种特殊的力量,如今这种亲和力不知消失在何方!人现在犹在,但那些客厅和亭台楼阁如今已空寂无人了。
那时的所有器皿、宴会、活动都是为多数人,不管它们是多么豪华精巧,都不存在丝毫的傲慢情感。今天的大人物家里装饰饰远远超过从前,但它们是无情感的,它们是没有节制的摆阔,也不懂以平等眼光去召唤,那些赤裸裸、衣衫褴褛的堆满笑脸的人,现在不准进入那里,那里没有为他们准备的坐毡。
- 上一篇: 求优美写景段落,要有点评
- 下一篇: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