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C0%CE%C4她走到床前,用湿湿的手摸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画眉啊。”母亲叫她自己打自己一记耳光。说完,她就丢开我去看她白净却有点掩不住苍老的双手。每次梳洗完毕,她都这样。现在,她梳洗完毕了,便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日日显出苍老的迹象,一边等着侍女把水泼楼下的声音。这种等待总有点提心吊胆的味道。水从高处的盆子里倾泻出去,跌落在楼下石板地上,分崩离析的声音会使她的身子忍不住痉挛一下。水从四楼上倾倒下去,确实有点粉身碎骨的味道,有点惊心动魄。但今天,厚厚的积雪吸掉了那声音。 该到声音响起时,母亲的身子还是抖动了一下。我听见侍女卓玛美丽的嘴巴在小声嘀咕:又不是主子自己掉下去了。我问卓玛:“你说什么?”母亲问我:“这小蹄子她说什么?”我说:“她说肚子痛。”是因为这样非常痛快!母亲问卓玛:“真是肚子痛吗?”我替她回答:“又不痛了。”母亲打开一只锡罐,一只小手指伸进去,挖一点油脂,擦在手背上,另一只小手指又伸进去,也挖一点油脂擦在另一只手背上。屋子里立即弥漫开一股辛辣的味道。这种护肤用品是用旱獭油和猪胰子加上寺院献上的神秘的印度香料混合而成。土司太太,也就是我母亲很会做表示厌恶的表情。她做了一个这样的表情,说:“这东西其实是很臭的。”桑吉卓玛把一只精致的匣子捧到她面前,里面是土司太太左手的玉石镯子和右手的象牙镯子。太太戴上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一圈说:“我又瘦了。”侍女说:“是。”母亲说:“你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是,太太。”我想土司太太会像别人一样顺手给她一个嘴巴,但她没有。侍女的脸蛋还是因为害怕变得红扑扑的。土司太太下楼去用早餐。卓玛侍立在我床前,侧耳倾听太太踩着一级级梯子到了楼下,便把后伸进被子狠狠掐了我一把,她问:“我什么时候说肚子痛?我什么时候肚子痛?”我说:“肚子不痛,只想下次泼水再重一点。”我句话很有作用,我把腮邦鼓起来,她不得不亲了我一口。亲完,她说,可不敢告诉主子啊。我的双手伸向她怀里,一对小兔一样撞人的乳房就在我手心里了。我身体里面或者是脑里面什么地方很深很热地震荡了一下。卓玛从我手中挣脱出来,还是说:“可不敢告诉主子啊。”这个早上,我第一次从女人身上感到令人愉快的心旌摇荡。桑吉卓玛骂道:“傻瓜!”我揉着结了眵的双眼问:“真的,到底谁是那个傻……傻瓜?”“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说完,她也不服侍我穿衣服,而在我胳膊上留下一个鸟啄过似的红斑就走开了。她留给我的疼痛是叫人十分新鲜又特别振奋的。窗外,雪光的照耀多么明亮!传来了家奴的崽子们追打画眉时的欢叫声。而我还在床上,躺在熊皮褥子和一大堆丝绸中间,侧耳倾听侍女的脚步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看来,她真是不想回来侍候我了。于是,我一脚踢开被子大叫起来。在麦其土司辖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泪水止不住流下了脸腮。那个傻子就是我。除了亲生母亲,所有人都喜欢我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我是个聪明的家伙,说不定早就命归黄泉,不能坐在这里,就着一碗茶胡思乱想了。土司的第一个老婆是病死的。我的母亲是一个毛皮药材商买来送给土司的。土司醉酒后有了我,所以,我就只好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了。虽然这样,方圆几百里没有人不知道我,这完全因为我是土司儿子的缘故。如果不信,你去当个家奴,或者百姓的绝顶聪明的儿子试试,看看有没有人会知道你。我是个傻子。我的父亲是皇帝册封的辖制数万人众的土司。所以,侍女不来给我穿衣服,我就会大声叫嚷。侍候我的人来迟半步,我只一伸腿,绸缎被子就水一样流淌到地板上。来自重叠山口以外的汉地丝绸是些多么容易流淌的东西啊。从小到大,我始终弄不懂汉人地方为什么会是我们十分需要的丝绸、茶叶和盐的来源,更是我们这些土司家族权力的来源。有人对我说那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我说:“哦,天气的缘故。”心里却想,也许吧,但肯定不会只是天气的缘故。那么,天气为什么不把我变成另一种东西?据我所知,所有的地方都是有天气的。起雾了。吹风了。风热了,雪变成了雨。风冷了,雨又变成了雪。天气使一切东西发生变化,当你眼鼓鼓地看着它就要变成另一种东西时,却又不得不眨一下眼睛了。就在这一瞬间,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可又有谁能在任何时候都不眨巴一下眼睛?祭祀的时候也是一样。享受香火的神祗在缭绕的烟雾背后,金面孔上彤红的嘴唇就要张开了,就要欢笑或者哭泣,殿前猛然一阵鼓号声轰然作响,吓得人浑身哆嗦,一眨眼间,神祗们又收敛了表情,回复到无忧无乐的庄严境界中去了。这天早晨下了雪,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雪。只有春雪才会如此滋润绵密,不至于一下来就被风给刮走了,也只有春雪才会铺展得那么深远,才会把满世界的光都汇聚起来。满世界的雪光都汇聚在我床上的丝绸上面。我十分担心丝绸和那些光一起流走了。心中竟然涌上了惜别的忧伤。闪烁的光锥子一样刺痛了心房,我放声大哭,听见哭声,我的奶娘德钦莫措跌跌撞撞地从外边冲了进来。她并不是很老,却喜欢做出一副上了年纪的样子。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就成了我的奶娘,因为她的孩子生下不久就死掉了。那时我已经三个月了,母亲焦急地等着我做一个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表情。一个月我坚决不笑。两个月时任何人都不能使我的双眼对任何呼唤做出反应。土司父亲像他平常发布命令一样对他的儿子说:“对我笑一个吧。”见没有反应,他一改温和的口吻,十分严厉地说:“对我笑一个,笑啊,你听到了吗?他那模样真是好笑。我一咧嘴,一汪涎水从嘴角掉了下来。母亲别过脸,想起有我时父亲也是这个样子,泪水止不住流下了脸腮。母亲这一气,奶水就干了。她干脆说:”奶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这样的娃娃,叫他饿死算了。“父亲并不十分在意,叫管家带上十个银地和一包茶叶,送到刚死了私生子的德钦莫措那里,使她能施一道斋僧茶,给死娃娃做个小小的道场。管家当然领会了主子的意思。早上出去,下午就把奶娘领来了。走到寨门口,几条恶犬狂吠不已,管家对她说:“叫它们认识你的气味。”奶娘从怀里掏出块馍馍,分成几块,每块上吐点口水,扔出去,狗们立即就不咬了,跳起来,在空中接住了馍馍。之后,它们跑过去围着奶娘转了一圈,用嘴撩起他的长裙,嗅嗅她的脚,又嗅嗅她的腿,证实了她的气味和施食者的气味是一样的,这才竖起尾巴摇起来。几只狗开口大嚼,管家拉着奶娘进了官寨大门。土司心里十分满意。新来的奶娘脸上虽然还有悲痛的颜色,但奶汁却溢出来打湿了衣服。这时,我正在尽我所能放声大哭。土司太太没有了奶水,却还试图用那空空的东西堵住傻瓜儿子的嘴巴。父亲用拐杖在地上拄出很大的声音,说;“不要哭了,奶娘来了。”我就听懂了似的止住了哭声。奶娘把我从母亲手中接过去。我立即就找到了饱满的乳房。她的奶水像涌泉一样,而且是那样地甘甜。我还尝到了痛苦的味道,和原野上那些花啊草啊的味道。而我母亲的奶水更多的是五颜六色的想法,把我的小脑袋涨得嗡嗡作响。我那小胃很快就给装得满满当当了。为表示满意,我把一泡尿撒在奶娘身上。奶娘在我松开奶头时,背过身去哭了起来。就在这之前不久,她夭折的儿子由喇嘛们念了超度经,用牛毛毯子包好,沉入深潭水葬了。母亲说:“晦气,呸!”奶娘说:“主子,饶我这一回,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母亲叫她自己打自己一记耳光。如今我已经十三岁了。这许多年里,奶娘和许多下人一样,洞悉了土司家的许多秘密,就不再那么规矩了。她也以为我很傻,常当着我的面说:“主子,呸!下人,呸!”同时,把随手塞进口中的东西——被子里絮的羊毛啦,衣服上绽出的一段线头啦,和着唾液狠狠地吐在墙上。只是这一二年,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吐到原来的高度上去了。于是,她就干脆做出很老的样子。我大声哭喊时,奶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求求你少爷,不要叫太太听到。”而我哭喊,是因为这样非常痛快。会爬出来的。”当你眼鼓鼓地看着它就要变成另一种东西时?奶娘又对我说:“少爷,下雪了啊。”下雪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但我确实就不哭了。从床上看出去,小小窗口中镶着一方蓝得令人心悸的天空。她把我扶起来一点,我才看见厚厚的雪重重地压在树枝上面。我嘴一咧又想哭。她赶紧说:“你看,画眉下山来了。”“真的?”“是的,它们下山来了。听,它们在叫你们这些娃娃去和它们玩耍。”于是,我就乖乖地叫她穿上了衣服。天啊,你看我终于说到画眉这里来了。天啊,你看我这一头的汗水。画眉在我们这地方都是野生的。天阴时谁也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天将放晴,它们就全部飞出来歌唱了,歌声婉转嘹亮。画眉不长于飞行,它们只会从高处飞到低处,所以轻易不会下到很低的地方。但一下雪可就不一样了,原来的居处找不到吃的,就只好来到有人的地方。画眉是给春雪压下山来的。和母亲一起吃饭时,就有人不断进来问事了。先是跛子管家进来问等会儿少爷要去雪地里玩,要不要换双暖和的靴子,并说,要是老爷在是要叫换的。母亲就说:“跛子你给我滚出去,把那破靴子挂在脖子上给我滚出去!”管家出去了,当然没有把靴子吊在脖子上,也不是滚出去的。不一会儿,他又拐进来报告,说科巴塞里给赶上山去的女麻疯在雪中找不到吃的,下山来了。母亲赶紧问:“她现在到了哪里?”“半路上跌进抓野猪的陷阱里去了。”“会爬出来的。”“她爬不出来,正在洞里大声叫唤呢。”“那还不赶紧埋了!”“活埋吗?”当然没有把靴子吊在脖子上。“那我不管,反正不能叫麻疯闯进寨子里来。”之后是布施寺庙的事,给耕种我家土地的百姓们发放种子的事。屋里的黄铜火盆上燃着旺旺的木炭,不多久,我的汗水就下来了。办了一会儿公事,母亲平常总挂在脸上的倦怠神情消失了。她的脸像有一盏灯在里面点着似的闪烁着光彩。我只顾看她熠熠生辉的脸了,连她问我句什么都没有听见。于是,她生气了,加大了声音说:“你说你要什么?”我说:“画眉叫我了。”土司太太立即就失去了耐心,气冲冲地出去了。我慢慢喝茶,这一点上,我很有身为一个贵族的派头。喝第二碗茶的时候,楼上的经堂铃鼓大作,我知道土司太太又去关照僧人们的营生了。要是我不是傻子就不会在这时扫了母亲的兴。这几天,她正充分享受着土司的权力。父亲带着哥哥到省城告我们的邻居汪波土司。最先,父亲梦见汪波土司抢走了他戒指上脱落的珊瑚。喇嘛说这不是个好梦。果然,不久就有边界上一个小头人率领手下十多家人背叛了我们,投到汪波土司那边去了。父亲派人执了厚礼去讨还被拒绝。后一次派人带了金条,言明只买那叛徒的脑袋,其他百姓、土地就奉送给汪波土司了。结果金条给退了回来。还说什么,汪波土司要是杀了有功之人,自己的人也要像麦其土司的人一样四散奔逃。喊一嗓子什么,就带着一群下人的崽子。麦其土司无奈,从一个镶银嵌珠的箱子里取出清朝皇帝颁发的五品官印和一张地图,到中华民国四川省军政府告状去了。我们麦其一家,除了我和母亲,还有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经商的叔叔去了印度。后来,姐姐又从那个白衣之邦去了更加遥远的英国。都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国家,有一个外号是叫做日不落帝国。我问过父亲,大的国家就永远都是白天吗?父亲笑笑,说:“你这个傻瓜。”现在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很寂寞。我就说:“画眉啊。”说完就起身下楼去了。刚走到楼下,几个家奴的孩子就把我围了起来。父母亲经常对我说,瞧瞧吧,他们都是你的牲口。我的双脚刚踏上天井里铺地的石板,这些将来的牲口们就围了过来。他们脚上没有靴子,身上没有皮袍,看上去却并不比我更怕寒冷。他们都站在那里等我发出命令呢。我的命令是:“我们去逮画眉。”他们的脸上立即泛起了红光。我一挥手,喊一嗓子什么,就带着一群下人的崽子,一群小家奴冲出了寨门。我们从里向外这一冲,一群看门狗受到了惊吓,便疯狂地叫开了,给这个早晨增加了欢乐气氛。好大的雪!外面的天地又亮堂又宽广。我的奴隶们也兴奋地大声鼓噪。他们用赤脚踢开积雪,捡些冻得硬梆梆的石头揣在怀里。而画眉们正翘着暗黄色的尾羽蹦来蹦去,顺着墙根一带没有积雪的地方寻找食物。我只喊一声:“开始!”就和我的小奴隶们扑向了那些画眉。画眉们不能往高处飞,急急忙忙窜到挨近河边的果园中去了。我们从深过脚踝的积雪中跌跌撞撞地向下扑去。画眉们无路可逃,纷纷被石头击中。身子一歪,脑袋就扎进蓬松的积雪中去了。那些侥幸活着的只好顾头不顾腚,把小小的脑袋钻进石缝和树根中间,最后落入了我们手中。这是我在少年时代指挥的战斗,这样地成功而且完美。我又分派手下人有的回寨子取火,有的上苹果树和梨树去折干枯的枝条,最机灵最胆大的就到厨房里偷盐。其他人留下来在冬天的果园中清扫积雪,我们必须要有一块生一堆野火和十来个人围火而坐的地方。偷盐的索郎泽郎算是我的亲信。他去得最快也来得最快。我接过盐,并且吩咐他,你也帮着扫雪吧。他就喘着粗气开始扫雪。他扫雪是用脚一下一下去踢,就这样,也比另外那些家伙快了很多。所以,当他故意把雪踢到我脸上,我也不怪罪他。即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条真理。是一条有用的真理。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容忍了眼下这种犯上的行为,被钻进脖子的雪弄得咯咯地笑了起来。火很快生起来。大家都给那些画眉拔毛。索郎泽郎不先把画眉弄死就往下拔毛,活生生的小鸟在他手下吱吱惨叫。弄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火上很快就飘出了使人心安的鸟肉香味。不一会儿,每人肚子里都装进了三五只画眉,野画眉。
汪国真写有很多精典且短小的散文,现将他的代表散文作品《雨的随想》全文附在下面,其中有些段落是中学常作为仿写的段落,如第二段等。其他的散文作品还有《我喜欢出发》、《友情是相知》、《勇往直前》等等,你可以在网上搜索“汪国真散文”。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雨的随想》 有时,外面下着雨心却晴着;又有时,外面晴着心却下着雨。世界上许多东西在对比中让你品味。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故事,一逢上下雨便难忘。雨有一种神奇: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镌刻成一种记忆。当然,有时也能瓢泼成一种灾难。 春天的风沙,夏天的溽闷,秋天的干燥,都使人们祈盼着下雨。一场雨还能使空气清新许多,街道明亮许多,“春雨贵如油”,对雨的渴盼不独农人有。 有雨的时候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人们却多不以为忤。或许因为有雨的季节气候不冷,让太阳一边凉快会儿也好。有雨的夜晚则另有一番月夜所没有的韵味。有时不由让人想起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名句。 在小雨中漫步,更有一番难得的惬意。听着雨水轻轻叩击大叶杨或梧桐树那阔大的叶片时沙沙的声响,那种滋润到心底的美妙,即便是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下流淌出的《秋日私语》般雅致的旋律也难以比较。 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真是无与伦比。 一对恋人走在小巷里,那情景再寻常不过。但下雨天手中魔术般又多了一把淡蓝色的小伞,身上多了件米黄色的风衣,那效果便又截然不同。一眼望去,雨中的年轻是一幅耐读的图画。 在北方,一年365天中,有雨的日子并不很多。于是若逢上一天,有雨如诗或者有诗如雨,便觉得好奇。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 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 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 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 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 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 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 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 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 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 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 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 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 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 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 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 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 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 赏析:文章开头的一段夹叙夹议,将“我”的一时心情告诉给读者;第二段只用简单几笔便将荷塘四周的轮廓勾勒出来,给人有个比较清晰的印象;到第三段直写荷塘独处的妙处。作者真正用力描写的荷塘月色,那是从第四段开始,他十分巧密地写了荷塘月色、荷叶、荷花和荷花的形、色、香;到第五段才写到月色:月光如流水,叶子、花朵儿在柔和的月光中做着美丽的梦,一忽儿月光给淡云遮住,一忽儿月光透过树丛筛落下斑驳的黑影。朦胧的月光不仅静静地泻在荷塘上,她还静静地泻在四面的树林和远山上。我们在这样的月夜的静穆中,阴森森的,真有些怕人。这时作者大约也嫌太过寂静罢,紧接着便写出蝉鸣蛙叫。当你听到“知了、知了”和“阁、阁、阁”的叫声时,那四面几乎已经凝结住的空气便顿然活泼起来,使人感到还有生命的存在。这种境界是美的,写法也是层次分明的。但是,我们如果不是处在心静意闲的时候,对于这种诗的境界却很难感悟得出来。我们平时紧张地劳动了一天,待吃过夜饭后,虽也不免到有树有花的地方去溜达溜达,可是脑子总是静不下来,白天的事情仍然盘旋在脑际,赶走又来,赶走又来。即使走过月光下的荷塘,看到粉红或白色的荷花,可能只想到莲子与嫩藕,而像作者那样细致的情趣,我们是难得有的。这大约因人而异,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作者写了月夜荷塘的寂静之后,忽然掉过笔头来写蝉声、蛙声,这种写法大约就是前人叫做“波澜”罢,一伏一起之后才又拈出那个“我”由于夜游荷塘而牵引起一缕乡愁。那个“我”是江南人,很自然就联想到江南故乡的采莲情景。作者在这里借了古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情意。引用了《西洲曲》是民歌,一名《西洲调》,原文一百六十个字。如要看全文可查郭茂倩的《乐府诗集》第72卷。《采莲赋》也不是全文,可以参看《艺文类聚》第82卷。作者梁元帝名萧绎,是齐梁时代有名的皇帝作家。赋是骈俪体,讲究对偶和音节,如,“女、许”、“杯、开”、“初、裾”等,那是叫做脚韵。关于文中的鹢首、舟、棹、船,其实就是一样东西,古人作文为了避免单调或由于音节关系,往往喜欢用形异义同的词儿。“羽杯”就是酒杯。读者细细看了会懂的。《荷塘月色》的最后一行,作者写道:“轻轻地推门进去”,这与开头的“带上门出去”做到前后相呼应,对读者有个交代。否则那个“我”只好露宿荷塘树下了。 关于语言文字,作者一向比较讲究,就以这篇散文的遣词造句来说,一丝也不含糊。句中虚字可省即省,句子也力求顺口,较少运用欧化的语式。因此,句子显得比较干净、洗炼。作者似乎也还爱用叠字的形容词和状词,如“淡淡的”、“田田的”、“亭亭的”、“脉脉的”、“阴阴的”,还有“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隐隐约约”,等等。有的词儿如“田田”、“亭亭”,原是古歌辞的词儿,作者采用旧衣翻新装的方法,努力做到古为今用。翻得好不好呢,还可以研究。用叠字的词儿有一个好处,就是会使行文的气势变得雍容舒徐,不至令人读时感到躁急和逼迫。自然,要用得恰到好处,过多反而使句子显得松散无力。每到了秋天,看了黄的叶一片一片的在风中飘落,看了蓝的天,一缕缕的云高高的象扯不断的白色纱。我就要想到几年前家中挂的一副画,那秋的景致,那秋的韵律,象了一首歌,象了一支曲。你不想起有时也会在心中缓缓的,缓缓的响起。有了这样的曲,有了这样歌,我的头脑里就有那么一副画,我就是画中的那个人么,我就是画中的一棵树么。湖水很深,深了是碧的蓝,蓝了是黝黝的黑,那是一泓水还是一盏陈的酒哟。看过的人要沉迷,也会深深的,深深的醉。湖的前面是一排排的树,树也是黄的,似在风中述说春的容姿,夏的丰满。秋来,又述说着什么呢,是在说着秋之思,秋之愁吗。透过积雪,我看见了铁椅上斑驳的锈迹。这是掩埋在时间后面疼痛的伤口和幸福的印记。在这椅子上,也许曾经演绎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一次别去经年后重逢的狂喜;或是黑暗中的沉思与独白,初春时节的朦胧与渴望,秋光里的寂寞与怀想,夕阳西下时淡淡的感伤…… 早晨,当残梦从枕边飞去的时候,他们醒转来,开始去走一天的路。他们走着,走着,走到正午,路陡然转了下去。仿佛只一溜,就溜到一天的末尾,当他们看到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了一层金黄色,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知道:夜来了。他们渴望着静息;渴望着梦的来临。不久,薄冥的夜色糊了他们的眼,也糊了他们的心。他们在低隘的小屋里忙乱着,把黄昏关在门外,倘若有人问:你看到黄昏了没有?黄昏真美啊,他们却茫然了。 诗意的童话般的世界,朦胧微明,正像反射在镜子里的影子,它给一切东西涂上银灰的梦的色彩。牛乳色的空气仿佛真牛乳似的凝结起来。但似乎又在软软地粘粘地浓浓地流动里。它带来了阒静,你听:—切静静的,像下着大雪的中夜。但是死寂么?却并不,再比现在沉默一点,也会变成坟墓般地死寂。仿佛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幽美的轻适的阒静软软地粘粘地浓浓地压在人们的心头,灰的天空象—张薄幕;树木,房屋,烟纹,云缕,都像一张张的剪影,静静地贴在这幕上。这里,那里,点缀着晚霞的紫曛和小星的冷光。黄昏真像一首诗,一支歌,一篇童话;像一片月明楼上传来的悠扬的笛声,一声缭绕在长空里壳唳的鹤鸣;像陈了几十年的绍酒;像一切美到说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出来,只能去看;看之不足,只能意会;意会之不足,只能赞叹。——然而却终于给人们关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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