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四”以来的现代散文创作中,最早发端和得到发展的是议论性散文。
由于当时正在展开反对封建主义的思想启蒙运动,这种说理的文字就特别发达起来,当时除有很多政治性、社会性的论文之外,也出现了一些具有文学色彩的议论文字,象《新青年》杂志刊登的李大钊的《青春》、《今》,和陈独秀的《偶象破坏论》、《克林德碑》就是这样的作品。
《新青年》杂志从第4卷第4号(1918年4月)起,还增设了“随感录”这个栏目,陆续发表陈独秀、刘半农、钱玄同等人撰写的短小精悍的议论文字,猛烈地攻讦了封建主义的痼疾。其中,刘半农的文章,在抨击论敌时嬉笑怒骂,寓庄于谐,极尽揶揄与夸张之能事。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重要的报刊杂志也都增设类似的栏目,在这一年12月创刊的《每周评论》和1919年 8月创刊的《新生活》,就都设有“随感录”的栏目。
在这类有关社会和文化思想的评论文字中,有不少都写得生动晓畅,淋漓尽致,很有文学意味,它们的大量出现,促进了议论性散文的发展和繁荣。
在《新青年》“随感录”中最精辟的文字,是由鲁迅所撰写的。
他尖锐地抨击那些吹嘘保存“国粹”的顽固派,“都是‘屠杀者’”(《随感录五十七·屠杀者》),“没一件不与蛮人的文化恰合”(《随感录四十二》),如果还要保存“国粹”,将会发生的严重后果是“中国人要从‘世界人’中挤出”(《随感录三十六》),识见精深,启人深思。
鲁迅还发表了不少篇幅略长的议论性散文,对封建专制制度和它所造成的腐化与愚昧,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剖析。这些作品充满了深沉而炽热的感情,不仅思想深刻,在艺术上也很有魅力,将议论性散文提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他终生都撰写这种议论性散文,作为鞭挞反动派以及旧制度、旧思想的武器,以独创的艺术形式,广泛地总结了有关社会与文化思想斗争的经验和规律。
议论性散文是鲁迅的文学遗产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由鲁迅参加奠基和开创的这种议论性散文,后来通常都被称为“杂文”。这种文体在现代散文史和现代文学史上都有极重要的地位。
抒情性散文在“五四”时期常被称为“美文”,它的出现和成长,对于保卫和繁荣新文学创作有着重要的意义。证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鲁迅《小品文的危机》)。它的出现稍晚于杂文,然而在后来获得了很大的发展。
冰心是较早撰写抒情性散文的作者,她的《笑》、《往事》与《寄小读者》,奠定了她在散文创作中的地位。她经常赞颂的主题是母爱、童心和美好的大自然风光,这本身就是对于冷酷和僵化的封建伦理观念的冲击。她的文笔也委宛隽秀,清新明媚,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比起冰心来,叶绍钧的散文创作更能跟上时代的发展,他的散文集《剑鞘》(与俞平伯合著)和《脚步集》中那些吟味社会人生的文字,写得谨严切实,朴素隽永。他在“五卅”以后的有些作品,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
周作人是“五四”时期提倡抒情性散文最力的作者,他的《美文》一文对于此类散文的创作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收录于《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和《谈虎集》中的抒情小品,写得苍劲古朴,舒徐自如,往往于淡泊之中显出一股凌厉之气,发生过不小的影响。但那些品赏草木虫鱼,沉溺于说理谈玄的作品,却流露出封建士大夫式的闲情逸致。
在文学研究会的作家中,朱自清也是一个重要的散文作家。
他具有多种文字风格,像《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写得绮丽纤秾,情景交融;《荷塘月色》和《绿》,运用对于音乐和色彩的感受,进行巧妙的比喻和联想;《背影》却以白描的文字,勾画了父子离别的凄切场面;《执政府大屠杀记》则是细致曲折地描绘“三·一八”惨案的实况。
朱自清在思想和艺术上作了严肃认真的探索,写出过不少出色的小品散文,为中国现代散文的发展和繁荣作出了贡献。
创造社的主将郭沫若,用一种激荡和奔腾的情调,写出了自己在人世的坎坷,控诉社会的罪恶,倾诉内心的悲愤,《星空》、《橄榄》、《水平线下》等集子,所收入的就是这类作品。
郁达夫的散文具有更大的影响,《还乡记》、《还乡后记》、《日记九种》等篇章,诅咒丑恶的社会,渴望真挚的情爱,坦率地剖析着内心的苦闷与愤慨,写得清新流畅和富有激情。
他写于30年代的《屐痕处处》、《达夫游记》等作品,则又俊秀圆润,富有神韵和气势,而且还表达出憎恶黑暗现实的沉痛和愤激的感情。
以“新月派”诗人闻名的徐志摩,他的散文在20年代也产生过不小的影响。这些作品直抒胸臆,较多表达了他作为自由主义者的思想情趣,艺术上刻意追求,注重锤炼字句,但有的内容伤于轻佻,文字也因追求辞藻的华丽而显得过度的铺张繁复。
“五四”以后,还兴起了一种篇幅短小、更多地省略了叙事因素、同时又具有较多诗意的抒情性散文,即散文诗。
许地山的《空山灵雨》是这类创作首次较大的结集,它抒发情怀,探索哲理,既执著人生、谴责黑暗,又怀疑现世、畏惧斗争,反映了当时某些追求进步与正义的知识分子,也有着软弱和遁世的一面。
在这之前,鲁迅的《自言自语》、郭沫若的《我的散文诗》和刘半农的《老牛》、《晓》等篇什,都是散文诗创作的最初的尝试。至于鲁迅的《野草》,更是散文诗创作中的名著。王统照当时写的一些散文诗,也以激昂的感情打动过读者。30年代从事散文诗创作的还有丽尼和陆蠡。
“五四”前后的散文创作,大都洋溢着反封建的思想感情,体现了个性解放的强烈要求,文学研究会的作家大都表现出了这种倾向,主张浪漫主义的创造社作家在这方面自然表现得更鲜明和突出。
随着社会主义思潮的不断传播和工农革命运动的逐渐高涨,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将个性解放的要求与对于社会主义的向往结合起来了。
“五四”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开始分化以后,坚持反封建斗争的杂文创作依旧在前进着,1924年创刊的《语丝》(见语丝社)周刊,登载的文字就“大抵以简短的感想和批评为主”,1925年创刊的《莽原》周刊,也是为了进行“‘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继续撕去旧社会的假面”。
除了鲁迅之外,周作人和林语堂也是《语丝》的重要作者,围绕着“三·一八”惨案等事件,他们也曾写过一些很有思想锋芒的杂文。但是与此同时,两人也开始表现出妥协和自由主义的消极情绪。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许多革命作家向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展开了英勇顽强的斗争,左翼或进步的文学刊物都重视刊登杂文,在当时还出版过一些以登载杂文为主的刊物。
鲁迅这个时期的杂文,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为了冲破国民党反动派当局严密的文网,他不得不经常变换笔名,写得较为隐晦曲折,虽是“带着枷锁的跳舞”(《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却说明他运用这一武器,达到了熟练的地步。
瞿秋白最早认识到鲁迅杂文的重要意义,认为在“这里反映着‘五四’以来中国的思想斗争的历史”(《〈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对于鲁迅杂文的成因、特征和社会作用,进行了精辟的分析。
这一时期,他自己也写了一些杂文,像《民族的灵魂》和《王道诗话》,就都是精粹的作品。郭沫若、茅盾、郁达夫等,也写了不少抨击时弊的杂文。由于杂文创作在30年代的广泛发展,从青年作者笔下涌现出不少成功的作品。
像唐弢的《推背集》、《海天集》,写得犀利劲遒;柯灵的《市楼独唱》,写得简练深切;徐懋庸的《打杂集》,写得质朴隽永,都为战斗的杂文创作增添了光彩。
20年代中期到30年代之间,出现了一批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抒情小品作者。
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车箱社会》,洗练流畅,颇具神韵;梁遇春的《春醪集》、《泪与笑》,娓娓而谈,吟味人生;
李广田的《画廊集》,散发出泥土的芳香,显得绚丽而又浑厚;何其芳的《画梦录》,以令人眩目的色彩,勾画着朦胧和缥缈的图景;
陆蠡的《竹刀》,时时在美丽动人的景色中,编织着令人悲愤的故事;
吴伯箫的《羽书》,善于从生动的形象中,展开海阔天空的遐想。还有钟敬文、靳以、丽尼、缪崇群等,也都各具自己的风格。
广阔地反映生活的散文,是由一批著名的小说家写出的。茅盾的《上海的大年夜》、《故乡杂记》,以深切透辟的文笔,描写出中国城乡在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下,走向萧条和败落的情景;
蹇先艾的《城下集》,愤懑地揭露着麻醉和堕落的社会;
鲁彦的《驴子和骡子》、《旅人的心》,以忧郁的调子诉说着苦难的人生;
巴金的《旅途随笔》、《短简》,愤怒地诅咒黑暗和热情地追求光明;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在舒徐的牧歌情调中,呈现了纷繁的社会小景;
叶紫的《夜的进行曲》、《长江轮上》,象是用皮鞭抽打着腐败和残暴的旧世界;
萧红的《商市街》和《桥》,描写自己在饥饿与死亡线上挣扎时,闪烁出青春与理想的光芒;
吴组缃的《黄昏》、《泰山风光》,淋漓尽致地描绘着各种世态,对于性格的勾勒尤其逼真。
在散文创作获得丰收的时候,林语堂于1932年创办《论语》(见论语派),1934年出版《人间世》,1935年刊印《宇宙风》,提倡离开现实斗争的“幽默”、“性灵”和“闲适”的小品文,形成一时的风尚。
鲁迅和茅盾等左翼作家,及时地批评了他有违于新文学战斗传统的不良倾向,并支持前进的小品文刊物《太白》的工作。
由于时代的需要,叙事性散文也在20年代应运而生,并迅速地产生了比较成熟的作品。
象瞿秋白的《饿乡纪程》和《赤都心史》,记载了十月革命后俄国的真相,以悲壮的史实、昂扬的诗意、激荡的感情和坦率的内心独白,交织成清新奔放和雄浑沉着的艺术风格,表现了作者对于社会主义理想的赤诚追求,是中国出现得较早的报告文学作品。
又如反映“五卅”惨案的《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叶绍钧)、《暴风雨》(茅盾)、《街血洗去后》(郑振铎),也都满怀激情地描写了这一重要和难忘的历史场面。
叙事性散文进一步繁荣的标志,是30年代出现了大量报告文学作品。其中,柔石的《一个伟大的印象》,就是较为成功的作品,它以明丽和刚健的笔墨,写出了在革命斗争中锤炼出来的具有共产主义思想觉悟的新人。
韬奋的《萍踪寄语》和《萍踪忆语》,是他游历欧洲的记录,以朴素平易和真挚隽永的文字,写出了资本主义世界种种无法克服的矛盾,却又肯定它在发展生产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就;
写出了资产阶级民主虚伪和残缺的一面,却又认为它比尚未摆脱封建专制的国民党政权,具有无法比拟的民主,表现出严肃认真和实事求是的文风。他的这些作品引起了广大读者的注意,被认为是创造了一种崭新的游记格调。
这说明由于时代和社会的需要,有些游记体裁的作品发生了从侧重于抒情的小品文类型,向侧重于叙事的报告文学类型的转化。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刘思慕的《欧游漫记》,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和《塞上行》,以朴实苍劲和议论横生的文字,揭露了当时的黑暗,渲染出日本侵略者强兵压境的危急气氛,激励了许多读者的爱国情绪。他对陕北革命根据地的报道,更是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1936年是报告文学的丰收年,在当时涌现出来的大量作品中,《包身工》(夏衍)和《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宋之的)是尤为出色的篇章。《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以揶揄的笔墨和别致的结构,写出了山西省的反动统治者推行“防共”措施的恐怖统治;
《包身工》则通过几个令人战栗的人物,揭露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相互勾结,对包身工进行压榨和蹂躏的罪行。这两篇作品,将新闻的真实性和报告的文学性结合在一起,长期以来成为报告文学的示范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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