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山归来,路过颐和园,看见颐和园门口,就像散戏似的,成千盈百的孩子,闹嚷嚷地从门内挤了出来。这几扇大红门,就像一只大魔术匣子,盖子敞开着,飞涌出一群接着一群的关不住的小天使。 这情景实在有趣!我想起两句诗:“儿童不解春何在,只拣游人多处行”,反过来也可以说,“游人不解春何在,只拣儿童多处行”。我们笑着下了车,迎着儿童的涌流,挤进颐和园去。 我们本想在知春亭畔喝茶,哪知道知春亭畔已是座无隙地!女孩子、男孩子,戴着红领巾的,把外衣脱下搭在肩上拿在手里的,东一堆,西一簇,唧唧呱呱地,也不知说些什么,笑些什么,个个鼻尖上闪着汗珠,小小的身躯上喷发着太阳的香气息。也有些孩子,大概是跑累了,背倚着树根坐在小山坡上,聚精会神地看小人书。湖面无数坐满儿童的小船,在波浪上荡漾,一面一面鲜红的队旗,在骀荡的东风里哗哗地响着。 我们站了一会,沿着湖边的白石栏杆向玉澜堂走,在转折的地方,总和一群一群的孩子撞个满怀,他们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又匆匆地往前跑,知春亭和园门口大概是他们集合的地方,太阳已经偏西,是他们归去的时候了。 走进玉澜堂的院落里,眼睛突然地一亮,那几棵大海棠树,开满了密密层层的淡红的花,这繁花开得从树枝开到树梢,不留一点空隙,阳光下就像几座喷花的飞泉…… 春光,就会这样地饱满,这样地烂漫,这样地泼辣,这样地华侈,它把一冬天蕴藏的精神、力量,都尽情地挥霍出来了! 我们在花下大声赞叹,引起一群刚要出门的孩子,又围聚过来了,他们抬头看看花,又看看我们。我拉住一个额前披着短发的男孩子。笑问:“你说这海棠花好看不好看?”他忸怩地笑着说:“好看。”我又笑问:“怎么好法?”当他说不出来低头玩着纽扣的时候,一个在他后面的女孩子笑着说:“就是开得旺嘛!”于是他们就像过了一关似的,笑着推着跑出门外去了。 对,就是开得旺!只要管理得好,给它适时地浇水施肥,花也和儿童一样,在春天的感召下,欢畅活泼地,以旺盛的生命力,舒展出新鲜美丽的四肢,使出浑身解数,这时候,自己感到快乐,别人看着也快乐。 朋友,春天在哪里?当你春游的时候,记住“只拣儿童多处行”,是永远不会找不到春天的!
除 夕 的 梦我和一个活泼勇敢的女儿,在梦中建立了一个未来的世界,但是那世界破坏了,我们也因此自杀。仿仿佛佛的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一个未来的黄金世界,这世界我没有想到能造成,也万不敢想她会造成,然而仿仿佛佛的竟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未来的黄金世界!心灵里喜乐的华灯,刚刚点着,光明中充满了超妙――庄严。一阵罡风吹了来,一切境象都消灭了,人声近了,似乎无路可走,无家可归。我站在许多无同情的人类中间,看着他们说:“是的,这世界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是决不走的,我们自杀了,可好?”他们只冷笑着站在四围,我的同伴呢,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我不知道她也有自杀的决心没有。一杯毒水在手里了,我走过去拊着她的肩说:“你看――你呢?”她笑着点一点头,“柏拉图呵!我跟随你。”我抬起头来,一饮而尽,――胸口微微的有一点热。她忽然也站起来了,看着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个弓儿……可怜呵!那箭儿好似弹簧一般……她已经――我的胸口热极了。呜咽――挣扎里,钟摆的声音,渐渐的真了,屋里还是昏暗的,帘外的炉子里,似乎还有微微的火,窗纱边隐隐的露出支撑在夜色里的树枝儿来,――慢慢的定住了神。这都是哪来的事!将来的黄金世界在哪里?创造的精神在哪里?奋斗的手腕在哪里,牺牲的勇气又在哪里?奋斗的末路就是自杀么?为何自己自杀不动心,看别人自杀,却要痛哭?同伴呵!我虽不认识你,我必永不忘记你牺牲的精神!人类呵!你们果真没有同情心么?果真要拆毁这已造成的黄金世界么?这是一九二0年的末一夜,阳光再现的时候,就是一九二一年的开始了。梦儿呵!不妨仍在我和她的手里实现!同伴呵!我和你,准备着:创造――奋斗――牺牲!一九二一年一月一日早起笔(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大季刊》第2卷第1、2期合刊,署名:婉莹。)图 画信步走下山门去,何曾想寻幽访胜?转过山坳来,一片青草地,参天的树影无际。树后弯弯的石桥,桥后两个俯蹲在残照里的狮子。回过头来,只一道的断瓦颓垣,剥落的红门,却深深掩闭。原来是故家陵阙!何用来感慨兴亡,且印下一幅图画。半山里,凭高下视,千百的燕子,绕着殿儿飞。城垛般的围墙,白石的甬道,黄绿琉璃瓦的门楼,玲珑剔透。楼前是山上的晚霞鲜红,楼后是天边的平原村树,深蓝浓紫。暮霭里,融合在一起。难道是玉宇琼楼?难道是瑶宫贝阙?何用来搜索诗肠,且印下一幅图画。低头走着,―首诗的断句,忽然浮上脑海来。“四月江南无矮树,人家都在绿阴中。”何用苦忆是谁的著作,何用苦忆这诗的全文。只此已描画尽了山下的人家!(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3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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