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南塘秋
江南,是南朝乐府里曼唱的那朵菡萏。只是,徜徉于熙熙红尘阵阵喧嚣的车水马龙里,教人怎样在山寒水瘦中细品那残荷听雨的况味?
老街是那些过去岁月的拓片,有着旧照片里的淡淡忧伤。在每扇雕花窗棂的远年尘埃里,在每块青苔的独自潮湿里,老街每段旧事微微地散发着沉淀的阳光的气息,陈旧而稳妥,像相机前那些黑白的神情,平和而木讷。
在摇摇欲坠的门扉后,在野藤杂草的掩映下,着意看去是班驳的旧时粉墙。凝神能看见那些细致描画的花饰,古朴的靛青蓝在绵延许久的风蚀雨痕中慢慢地消退。依稀的残迹里仍能看出一笔一式的工整。再仔细一点,你会看见一些檐角飞扬,黛瓦白墙的明清时江南古宅。青苔绿得沁心,水意氤氲地盖满了墙角堞沿。走进大门,青石一地铺开,扑面的是一股沉滞的霉味,东西厢房虽破败却仍整齐,在青灰天幕下苦撑着江河日下的精致。
谁知道这里曾经盈户填庭的豪奢。江南篱笆内的孩子,在荧火烛光下刺骨悬梁。早朝登上了天子堂,金龟系香囊,红烛昏罗帐,却未曾参透天子唇边浑浊的笑意。宦海几度沉浮,晚岁锐气荡然。所歌小令花间词 ,所好檀板碧玉萧。丈夫气终究弱了些。但江南士风是清俊的,通脱的,风骨依旧峥嵘。后人只道他门祚衰微,后裔凋零。偌大的古宅只留一位嘴里终日含糊不清的老人,谁知道他唇间噙着的是不是一部<<离骚>>?我正要看个究竟,那老人突然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我,打断了我殷勤的目光。
沿街抬眼,那些精致镂空的斗拱。它们在烟熏火燎里黯淡了色泽。油烟和着尘埃填满了每个细部。可以记忆,它们曾是这房子矜严的表情,固执地延续着过了时的排场,彰显着远去了的繁华梦。
我抬头凝神细看,想象它们曾经的风姿绰约。美人迟暮。闲愁上翠眉,是亘古不变的咏叹。上阳宫女的天宝年妆唯在情人眼里明艳动人。
屋檐下支着裂了缝的竹竿,挂着刚洗净被拉得长长的衣服。屋子里传出女人厉声的责骂和孩子尖细刺耳的哭声,像警报声响在空旷的屋子里。
我有点担心这会不会吵醒一个女子慵懒的春梦,比如说杜丽娘。
理发店里的老人吃力而仔细地为客人尽他竭诚的努力。冷清的生意证明老人坚持的是一种对他从事几十年事业孜孜不倦的信念,多年的惯性在起着作用。小店对面是家装潢明艳的发廊,玻璃门内的女郎有着飞扬的眼波和妩媚的笑容。老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为火光已暗的炉子添了一把炭。
缝纫店的房间仄暗而狭小。老裁缝师傅早已不从事这行。只是闲时给未出世的孙子缝上几件。眼力不济不仅是斗室悲白发的无奈,还包括那些过去了的岁月已模糊不再。
我一直认为小镇里父辈们的生活是最温厚最常态的生活。从汲水起灶到荷锄晚归,不灰颓,不张扬,踏实地活着。拒绝膨胀与觊觎。单调却不寂寞,生气却不喧嚣。恪守着祖先关于香火的训诫,秉承着规矩的传承。
老街是一组黑白默片,而其中最鲜亮的是座香火正盛的庙宇。人们还习惯求个平安。他们用丰年的鸡豚去兑换可以预见的福利。他们的神是不分明的却因而高大神秘,他们的神灵同时有着管家般敏锐而精细的心眼,以贡品的多寡来掂量虔诚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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