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想飞》:
飞。人们原来都是会飞的。天使们有翅膀,会飞,我们初来时也有翅膀,会飞。我们最
初来就是飞了来的,有的做完了事还是飞了去,他们是可羡慕的。但大多数人是忘了飞的,
有的翅膀上掉毛不长再也飞不起来,有的翅膀叫胶水给胶住了,融拉不开,有的羽毛叫人给
修短了像鸽子似的只会在地上跳,有的拿背上一对翅膀上当铺去典钱使过了期再也赎不
回……真的,我们一过了做孩子的日子就掉了飞的本领。
但没了翅膀或是翅膀坏了不能用是
一件可怕的事。因为你再也飞不回去,你蹲在地上呆望着飞不上去的天,看旁人有福气的一
程一程的在青云里逍遥,那多可怜。而且翅膀又不比是你脚上的鞋,穿烂了可以再问妈要一
双去,翅膀可不成,折了一根毛就是一根,没法给补的。
还有,单顾着你翅膀也还不定规到
时候能飞,你这身子要是不谨慎养太肥了,翅膀力量小也再也拖不起,也是一样难不是?一
对小翅膀驮不起一个胖肚子,那情形多可笑!到时候你听人家高声的招呼说,朋友,回去罢,
趁这天还有紫色的光,你听他们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摇响,朵朵的春云跳过来拥着他们的
肩背,望着最光明的来处翩翩的,冉冉的,轻烟似的化出了你的视域,像云雀似的只留下一
泻光明的骤雨──“ Thou art unseen,ut yet I hear the shrill delight。
”──那你,
独自在泥涂里淹着,够多难受,够多懊恼,够多寒伧!趁早留神你的翅膀,朋友。
赏析:事实上,如果我们把“飞”、“翅膀”等象征性意象理解得更宽泛一些,我们将更
加震惊于人类“丢失翅膀,”“不会再飞”的状况。
“飞”与“翅膀,”从某个角度说,
正象征着人类的诗意、想象、灵性等本真自然之“道”。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
损;”海德格尔认为:人只有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才能近临“存在”的身畔,只有在
诗性活动中,被遮蔽着的“存在”的亮光才敞亮开来。
在这里,东方西方,古代现代,
都可谓殊途同归,批判的矛盾共同指向对自然之“道”和“存在”的亮光遮蔽掩埋的可
悲生存状况。
诗人是人类的良心和先知,徐志摩同样在文章中表达对近代物质文明发达的某种困
惑、反省和批判。
在暝想过云雀之飞、苍鹰之飞之后,在水到渠成地直抒胸臆:“飞出这圈子,飞出
这圈子”,“飞;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荡一切,吞吐一切”的神思飞扬,纵情豪迈
之后,诗人流露和表达的是深深的,近乎“二律背反”般难以解决的困惑与矛盾:
“人类的工作是制造翅膀,还是束缚翅膀?这翅膀,承上了文明的重量,还能飞吗?”
就在这种友人深省的深深困惑中,那“一点子黑”的“鸟形机器”,“砰的一声炸
响”——炸碎了诗人在飞行中的幻想,诗人又不能不回到“破碎的浮云”般的现世人生
中来。
浪漫诗哲海德格尔反复询问:在一个贫困的年代里,诗人何为?
显然,徐志摩已经用他“如飞”的美文,以他一生对“飞翔”理想的执着追求,甚
至以他传奇般的,预言兑现式地死于“鸟形机器”的炸碎的人生结局,都为我们作出了
最好的回答。
飞。只要人类犹存,“想飞”的欲望永难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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