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看水,看中国的水,最好到黄河。
九寨沟的水显得太清秀,俏得有些西方的味道;
太湖的水又有点小,文人味太重,不像是水,
倒像是供人把玩的装饰物。
也许,中国的水应是黄色的,和我们中国人的皮肤一样;
而黄河也只有到了这儿,才成了真正的黄河!
车行山谷中,远远便听见阵阵低沉的轰鸣,
在左右山壁间碰撞,
心也随之律动,未见其影,先闻其声,知道壶口到了。
天渐渐成了黄色,水汽丰富得似乎凭空能捏出一把汗来。
等真正站在她的旁边,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地竟陷下一层,天也高了一尺,山谷形似壶嘴,水若浊滴,
倾泻而下,一仰难尽的气势,充溢胸口,心跳得能蹦出来。
耳朵渐渐聋了,只能看见对方开口,却听不见声音;
眼也花了,弥漫着的皆是黄色的漩涡,
像是从河里蒸腾地上升,
又像是奋不顾身地下降。
河底升起硝烟一样的股股黄雾,
天宇间充涨着黄色带水的颗粒,
碰撞在脸上,散发在天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只看着山被水层层劈开,
天也被这股黄流斩断,水从天而降,
拍打在谷底,响遏在云里。
可你看看现在的黄河,刚刚从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流过,
厚重得带着大地的表皮,圣水也染上了中国的颜色,
想黄河从巴颜喀拉山流下的时候,水也该是清的吧?
毕竟是雪水的汇集,是上天的洗礼;
下游也会清些,因为地势渐平,流速渐缓,
黄沙也会慢慢沉在河底。
水里一定还有与大地摩擦而生的余热,
当然还有陕北的信天游溶在里面,歌曲带着水旋转。
黄河在这里最黄,金黄得如同太阳也落在里面。
黄河之水天上来,如果说往前往后的黄河都是平面的话,
到了壶口,
黄河一下子像愤怒像高昂像要直抒胸臆地站了起来。
这时的黄河是立体的黄河了,
像猴子站立起来是人进化的重要标志,
黄河站立起来也是一个飞跃,就像个顶天立地的人活了。
活了便要说话,那浪涛卷起雷鸣般的吼声,
便是她第一声啼哭,第一声就不同凡响。
注视着从上而下的水,
第一次看到自然里的生命在毫无羁绊的状态下的兴奋和放纵。
那啪啪的水击之声便是欢笑,真正的'快感,真正的淋漓尽致。
看久了,心也会溶进那飞溅的黄色水流里。
抬起头,极目四望,北方,阳光打过去,一片白色,
水和天连在一起,汪洋恣肆在那里;
水会渐渐宽阔,毕竟快到海了,快到生命终结,
抑或是升华的地方了,便也心平气和。
只有在这里,给予黄河的天地竟仅仅小到呷个壶口,
考验也就在这里了。
过去了,黄河便拐了一直角,
再往后便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了,
一泻千里,奔流到海不复还。
看看空中的水汽,听听大地的回音,
便会知道黄河的自信和决心。
跃过去,一跃就是五千年,或七十万年,
或是一百七十万年,肯定还要久远。
司马迁会不会从这里受到了鼓舞,
而将那汉代的竹简写尽写穿?
易水该是黄河的分支吧,
要不荆轲怎么会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概和性格?
这才是中国的河。
西南就是周文王的岐山,就是周武王的丰镐,
就是大秦的咸阳,就是盛唐的长安。
半坡人该走在这儿舀过水吧?
秦赢政该是从这里出过兵饮过马吧?
有这样的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还有什么不可征服的呢?
路德维希为尼罗河作传,也该有人为黄河作传,
那应是中国人的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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