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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黄昏
夏天的黄昏总是有点过于漫长,白昼的燥热已经缓慢地过去了,从南到北的风让胡同充满了诱惑力。妈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可能去湾边了,也可能去谁家里串门去了。胡同早就被爷爷扫过了,我看见奶奶弯着腰铺上了凉席---那种用高梁杆编织的凉席,然后对着我说,狗子,出来凉快凉快啊。我梗了梗脖子,故意把头扭向一边。我就烦奶奶喊我的小名,我已经不知多少次的警告过奶奶了,可是奶奶竟然依旧我行我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越是喊我,我越是不去。
我看见了一群蚂蚁,在墙角匆匆地忙碌着。原来听妈妈讲过,蚂蚁集合,那就是要下雨了。我一边看黑鸦鸦的蚂蚁,一边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依旧高远,落日使整个天空充满了一种温暖的颜色,这是一种让人感觉不到热的温暖,是的,此刻的乡村正处于寂静的边缘,也许是一天的结束,也许是夜的开始。
我听见了背后奶奶的脚步,然后就是奶奶的手,我的耳朵被奶奶的手侵犯了一下,不疼,却是不舒服。奶奶说,我喊你你怎么不回答。我用眼角斜了斜奶奶,我说谁让你喊我的小名。奶奶说不喊你的小名喊什么?我说喊大号。奶奶说,你的大号叫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大号叫什么,妈妈还没有给我起,妈妈说上学的时候才给我起大号,可是我不想叫那个小名了,那个小名越来越让我感受到一种耻辱,而始作蛹者就是背后的奶奶。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给我起了一个这样的小名:狗子,狗子,就没有别的名字可叫了吗?有一次奶奶被我问急了,说叫狗子的人好活,谁让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呢。但是我依旧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想有个响堂堂的大号。
爷爷早就坐在凉席上抽烟袋了。爷爷的头顶光着,一年四季,爷爷的头总是被剃得锃亮,我总想,爷爷为什么那么喜欢光头啊。爷爷没穿上衣,只是在肩膀上搭了块毛巾。爷爷说,过来,陪爷爷坐一回儿。这就是爷爷与奶奶不同的地方,爷爷不喊我的小名,这使爷爷看上去比奶奶更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夜色一点点的浓起来,我躺在凉席上,看见了刚刚冒出来的第一颗星星。我说爷爷你看,大毛(星星)出来了。爷爷却不抬头,烟从他的鼻孔里轻轻地冒出来,然后一点点淡淡的消失。我看见了爷爷赤着的双脚,指甲粗粝而张扬,仿佛刚刚从泥土里走出来似的。奶奶摇着蒲扇,风就是那样一点点略过我的脸颊又向爷爷拂去。
有几只蚊子在我的耳边试探的鸣叫,它们根本不知道惹烦了我会是怎样的命运,但我并不贸然出击,只是在看准了之后才给它。我扬起手让爷爷和奶奶看蚊子的尸体,上面没有血迹,这可以说明那只死去的蚊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命的快乐就早早的夭折了。这是它们的不幸,却不能代表我的凶残。
爷爷和奶奶不怎么说话,偶尔才有奶奶的一句话:少抽一点好不好。爷爷却不接话,半晌才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一句话:浑身累呢。我看见奶奶的目光落在爷爷的头上,脸上,裸着的肚皮上,最后才是爷爷的两只脚上。
大毛出来了,二毛却没有看到,后来大毛也悄悄地躲起来。夜色开始暗下来,妈妈还没有回来,我想起刚才看到的蚂蚁,就说,爷爷,是不是要下雨啊,蚂蚁都在搬家呢。
可能,爷爷的话简短而有力,也该下场雨了。
我说,什么时候给我起一个大号,我就要上学了。
黑暗中奶奶的笑容只是一闪就没有了。爷爷说,让爷爷好好想一下。
黄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只是觉得那样的夏夜过得很轻松,无忧无虑的,就仿佛是整个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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