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在这篇游记里说到,在瑞士高达五千多英尺的静谧的立矶山上,有一些悠闲的牛群,有时居然挡住了火车,人们“吆喝半天才将它们哄走,但谁也没有着急,只微微一笑就算了”。读者看到这里,也禁不住要“微微一笑”。这笑便笑出一种心境:觉得自然可爱,恬淡闲适的心情难得。
游山逛水和写游记,似乎都需要这么一种清明的心境。躲开尘世的喧嚣,淡泊人间的功利,一个人静静地在山水自然间信步沉吟,便可能能超越种种局限,谛听到天籁地籁之音,吸收那山川灵秀之气。我读这篇《瑞士》,便能暂时将荣辱功利置之度外,进入文中那“物我两忘”的境界,自己似乎也刹那间变得干净聪明了起来。
一篇散文要营造出这么一种意境不容易。以朱先生这篇《瑞士》而言,我琢磨着是由这样一些因素孕育而成的:
一是作者平易亲切的态度。不拿架子,不说空话,不炫耀矫饰,不故作高深。和读者的心儿连结在一起。文章一开始就说:“瑞士有‘欧洲公园’之称。起初以为有此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而且除了好风景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从平平淡淡到惊讶不已,一句进一层,一步追一步,然后慢慢道来,又由惊讶不已到平平淡淡。惊讶也是平淡的惊讶。一开头就奠定了这篇文章的风格。然后说“逛山的味道实在比游湖水好”,又说“看风景能够流连低徊固然高雅,但目不暇接地过去,新境界层出不穷,也未尝不淋漓痛快”。这都是合着游人的心意,体察他们喜欢变变花样,喜欢出其不意的一般心理而说的,便显得设身处地,使人亲近。这也应得上一句古话:文似看山不喜平。
其次便是哲理。散文中的哲理,也应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瓜熟蒂落,一种点到为止的心领神会。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一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的感叹,便把这篇文章弄得沉甸甸的,发人深省。到此止步就好了,可他接着又来一段很长的“故非有去者,不能至也”议论,便使人有蛇足的累赘感。到底是政治家作文,念念不忘教化。游记里的诗情哲理,我以为只宜意会,不宜言传。让读者读到那里时,此地此时地去触类旁通一番,独特地领悟回味一番为好,一经作者或旁人指出,便觉多余,便会走样,便是费力不讨好。朱先生此文谈到“磨穴”,“磨石”,“死神的跳舞”,“不言不语的顽石,居然背着多少万年的历史”,以及论及美国游客的实用价值观,都有哲理深意寓焉,然而却都是感性与理性天衣无缝的遇合,没有强加于人或刻意为之的痕迹。
第三便是文字的口语化,口语和美文相结合的一种大雅大俗的文体。精致游刃,简洁蕴藉,却不乏瑰丽的底色。如“曲曲的,也古”,“怎么看也不会穷”,“让爱逛山的爱游湖的都有落儿”……便是口语显出的魅力,而“疏疏散散遮遮掩掩的人家”,“沙沙沙沙流下来”,“青青青青的”,又有一种美丽的动态感,使人流连不已。
最后说一说文章的结构。这篇游记是按游程记叙的,但详略不一,取舍很严。归纳起来是写游了三个湖:卢参湖、交湖和森湖。我便想起叶圣陶先生后来就写过一篇《游了三个湖》,不过他游的是中国湖而不是瑞士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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